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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一日,其甥郭誦求見,通報導:「關中大司馬遣陸奮武率萬餘人,進駐東垣……」
李矩乍聞此言,不禁勃然大怒:「陸和竟敢來奪卿的東垣麼?!」
郭誦趕緊解釋,說:「非也,陸奮武並未入城,且使人致意,說河內戰事緊急,他願意為我護守東垣,倘若舅父召喚,亦可逾王屋而東,揮師相助。」
李矩聽了這話,方才暫息怒火,便關照郭誦:「可回書婉拒其好意,說東垣不臨敵境,卿雖暫離,亦無須護守。請他還是返回安邑去吧。」
郭誦就問了:「其意乃肯東來相助,舅父其有意乎?」
李矩一擺手:「無須。」
郭誦勸說道:「河內之戰,為全局之勝負手,祖公亦屢屢行文催促舅父。然而我軍雖眾,敵城更嚴,實非旦夕間所可奪取的,一旦遷延日久,恐怕祖公在滎陽獨當強敵,難以支撐。既然陸奮武有此善意,何不請其東來啊?關中軍素精銳,陸奮武亦國家宿將,若能投入戰場,或者助攻州縣,或者趁機去打山陽和懷縣,則我軍之勝算,所增不止五成。甥愚昧,不知舅父為何不許哪?」
李矩盯著郭誦,瞧了好一會兒,這才輕輕嘆一口氣,隨即擺手,摒退眾人,舅甥二人促膝密談。他說了:「聲節終究年少,不識天下大勢,唯是至親,我故相教——今日之言,出我之口,入卿之耳,慎勿外傳。」
郭誦趕緊點頭,拱手道:「恭聆舅父教誨。」
李世回首先設問:「去歲洛中紛傳『易車駕』、『秦當雄』等讖語,卿可還記得麼?」
郭誦不禁面露駭然之色,當即反問道:「難道舅父是想說,大司馬有篡……心懷異志麼?那不過是羯賊奸細散布謠言,以離間我晉君臣,亂我等之心志,舅父豈可當真啊?」
李矩嘴角一撇:「是故云卿年少,不識天下大勢。如今天下雖大,大司馬三分而有其一,其在關中,命官吏、更制度、練強兵、收人心,且先滅胡賊,復奪太原,國興以來武功之盛、聲威之隆,無過於大司馬。彼若有心,晉祚豈能保全?即彼無心,時勢至此,難道行台將吏,會沒有翻覆社稷,做開國功臣之意麼?」
郭誦擰著眉頭,沉吟不語。
為了讓外甥了解形勢的嚴峻性,李矩乾脆直吐心聲:「天下喪亂,皆因天家諸藩,司馬氏之威望,早已非武皇帝之時了,即便孝惠朝,恐亦不如。倘若祖公有天下之望,難道我等不想趁機謀一個子孫永繼麼?」
郭誦聽了這話,不禁抬起頭來,直視李矩,嘴巴張開了,卻說不出話來,暫時也合不攏。
李矩拍拍外甥的肩膀,要他趕緊把情緒給穩定下來,隨即說道:「此不過設譬而已,聲節不必驚駭。不過欲使卿知天下大勢,非人力所可輕轉,大司馬終將如何,不看其心,而要看其勢啊。」
頓了一頓,又道:「是故若我能獨破羯防,突入汲郡,使祖公大敗石勒,進取河北,乃可復成與大司馬的兩強之勢,從此共立朝堂,可保晉祚得續。倘若藉助大司馬之力,則祖公的功績難免不全,異日將無以與大司馬相拮抗,則恐怕關中群吏便要得償所願了。」
這就是我不讓陸和過來幫忙的理由,現在你明白了吧?
郭誦內心翻覆,恍恍惚惚地告辭出去,可是才剛在門口打了一個晃,沒等李矩召還摒退的侍從,他就又回來了,拱手道:「舅父適才之言,愚甥籌思,尚有不解……」
李矩說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坐下來,儘管問吧。
郭誦組織了一下語言,便即結結巴巴地說道:「如舅父所言,若關中軍東出,相助中軍,以敗羯賊,則祖公的功績不能……不能得全,戰後其勢必蹙,不能拮抗大司馬……」
李矩說對,我就是這個意思,那又如何?
郭誦道:「舅父亦云,形勢之變化,不看大司馬之心,而看其勢,其勢既成,關中將吏必當慫恿大司馬東出奪權,且大司馬……大司馬多半是不能忤逆眾議的。」
李矩頷首,然後盯著郭誦的表情,等著外甥發問。
郭誦想了一想,就說:「既然如此,滎陽戰事方急,為何關中軍不肯遽出啊?石勒舉傾國之兵來,樂平、上黨,必取守勢,則太原無警,而關中軍主力,亦確乎仍在長安。倘若大軍入洛,控扼朝局,則滎陽乃至我河內的糧秣,俱操其手,大司馬欲我等勝,我等才能勝,欲我等敗,我等必輸無疑。此勢一成,自然車駕可易,非止我等,即便祖公,恐怕也只能拱手稱臣了吧?!」
李世回聽問,不禁啞然。
郭誦隨即又說:「然而大司馬卻止遣陸奮武東出,且暫駐東垣,致書於愚甥,要愚甥向舅父請命,召其東來相助。由此則河內戰局,操之我手,即便陸奮武,又能分出多少功勞去呢?而若大司馬率軍親出,不必請問舅父,自可直向河內,難道舅父敢不倒履相迎,拱手聽令麼?關中軍乃可前破羯壘,挺進汲郡,更向襄國,到那時候,祖公又有何功啊?
「退一步說,大司馬不來,舅父亦不允陸奮武來,則不知前取州縣,有幾成勝算?一旦頓兵堅城之下,遲遲不能前進,導致滎陽不守,祖公敗績,羯賊入於伊洛,則朝廷必召關中軍來救。大司馬乃可收中軍餘燼,以趁羯賊之疲,戰勝之後,大司馬聲望更隆,而祖公恐無翻身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