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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祖公實領七旅,而天子貴重,必不輕出,陶公等也須坐鎮中樞,若朝命遣軍,又豈有各旅互不統屬之理啊?必然以一大將,兼攝多旅之事。由此,將軍乃可上奏天子,雲青、徐地廣,一旅不足守,請增至三旅,乃分以將軍之弟、子分領其兩旅,而將軍總統三旅之事……」
徐瑋勸阻道:「不可。固然賈參軍所言,於青、徐置三旅,將軍總統其事,或者可成,然朝廷豈肯以將軍的親眷為旅帥啊?今諸將資歷多淺,難當重任,唯請朝廷別命將來統馭之方可。」
蘇峻之弟蘇逸,長子蘇碩聞言,頗為不滿,部將韓晃、馬雄等也紛紛鼓譟——怎麼我們就全都資歷淺,不能擔任旅帥了?
裴該在關中治軍,極力防止「兵為將有」的軍閥化傾向——雖然他本人就是最大的軍閥,但到我而止,麾下諸將絕不可仿效——于思想上常加教導、訓誡,於制度上,也把原本各營拆分、重組了好幾回。可惜蘇峻東行得太早,對此是缺乏警惕心的——更明確點兒來說,是對於裴該之嚴禁軍閥化,缺乏深刻的認知——至於麾下將吏,多半是返回東方後才收攏的舊部,或者招募的新將,那就更無見識啦。
關鍵東萊營司馬鐘聲,被蘇峻留在了蒲姑,其下各部司馬,也都趁著西征的機會被架空,這種會議根本就沒資格參加。不過即便鐘聲等人在,估計也沒什麼用,鍾艾華固然耿直,卻不是裴該耳提面命,一手教導出來的,要求他這種士人跟普通兵卒打成一片,直接掌控下級軍校,宣傳華夷之辯等理念,怎麼可能嘛。
鍾艾華是真把自己擺在了核點功勳的行政官僚,再加大司馬耳目的位置上,連監軍的自覺性都欠奉……
因而諸將鼓譟,說朝廷就該給咱們三旅的編制,且即便退出兗州,也應該給將軍掛上青、徐兩州都督的頭銜啊。韓晃因此就說:「朝廷都掌握在關西士人手中,但親近故關中軍,哪裡放我等在眼中啊?是以行事不公——將軍當急上奏,懇請天子明斷!」
——俺們青州軍脫離組織太久啦,所以才會被當成後娘養的,不肯公平相待。
徐瑋還算有些頭腦,急著規勸,可惜一條舌頭鬥不過許多張嘴。蘇峻等他們吵了好半天,這才一拍几案,加以喝止,說:「國家多少事,天子亦繁忙,豈能因我等的際遇,去煩勞天子呢?」
這當然不是真心話,但他還真不敢這就給朝廷上奏,原因很簡單——朝里沒人啊!東歸之際,蘇峻不過一部督而已,雖然跟裴該也見過幾面,卻並不熟稔——其實裴該時常巡視各營,連小兵都肯對坐懇談的,偏偏因為不喜歡蘇峻,所以有意無意間,多少有些疏遠——老熟人卞壼雖在洛陽,卻聽說未受華職?
而且其實他跟卞壼、郗鑒相處得也都不大好,即便卞望之在中朝,估計也難以倚為臂助。
所以最終蘇峻決定:「朝廷必新命兗州刺史,甚至遣一大將來鎮守,我等且安居,候其來交接時,再探聽朝中局勢,決定是否上奏天子不遲。」
就這麼耐著性子等待,隔了半個來月,終於探得消息,說朝命裴通為兗州刺史,遣謝風率一旅之眾護送他前來。蘇峻聞報,不禁大喜——謝風那可是自家的老上司啊,肯定好說話,我得好好求求他,讓他助我在天子面前謀取更大的利益。
因此等到謝風、裴通抵達後,蘇峻便親率諸將吏出城相迎,甚至於還打算對謝風行叩拜大禮。謝風趕緊揪住他的胳膊,笑著說:「我今與子高名位相若,俱任少將,統一旅之師,非同昔日般有上下之分,又何必如此啊?」
蘇峻將他們迎入城內,擺設盛宴款待。不過在席間只是緬懷一下往事,以及探詢朝中狀況而已——裴通就在旁邊兒呢,蘇子高哪敢口無遮攔?一直等到宴罷,各歸寢處,蘇峻這才悄悄地再去拜訪謝風。
聽蘇峻說完自己的期望後——當然啦,他主要把責任往諸將吏身上推,說是彼等認為非三旅之眾不足以守備青、徐兩州,自己則絕不敢質疑朝命——謝風捻著鬍鬚想了一想,就湊近一些,壓低聲音說:「子高,實不相瞞,我此來並非鎮定兗北,而是要隨卿東行,去守御青州的。」
蘇峻聞言,面上驟現驚愕之色,就聽謝風解釋說:「朝廷從何而知青州軍已達三萬之眾啊?正如卿所言,今河北有羯賊,江南亦恐有晉逆,一兩萬眾,不便護守兩州之地。是以朝廷命我北守青州以御羯,而子高南下徐方以防晉……」
蘇峻不禁嗒然若失……也對啊,我就從來沒正式上報過自己已有三萬兵馬,那朝廷怎麼可能給三個旅的編制呢?再一琢磨,不對,青州軍具體數量,瞞得過別人,瞞不過王貢——何況我此前還需要王子賜幫忙供輸糧秣呢——則王貢既已歸洛,難道就不曾跟天子駕前提起過此事嗎?是因為不在其職權範圍內,所以沒想到,還是故意不稟報啊?
於是長嘆一聲,腆著臉央告謝風道:「此實某之過也……然而昔在青州,敗曹嶷而收其餘燼,復為呼應厭次,不得不大募兵,待覆兗州,其地更廣,乃不期然而至三萬之眾。然朝廷只與一旅編制,糧秣物資供應,自亦限以一旅,將士難免凍餒……事已至此,應當如何補救,還望將軍教我——總不成將多餘兵眾遣散,如此必致地方混亂啊!」
這個「總不成」,其真意實為「必不可」——我是絕不會遣散冗軍,自損實力的。除此以外還能怎麼辦呢?老長官您給幫忙想個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