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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被稱為「貓兒」的婢女,本是荀灌娘的陪嫁丫嬛,並且在荀崧的設想中,應當負起「媵」的責任——當然啦,她年歲太小,還不必著急。「媵」就廣義來說,是指從嫁之人,不論男女;而其狹義,則單指出嫁女的替代品——古時貴族嫁女,常以妹或侄女從之,相當於買一送一,以固兩族之好;至於老百姓就沒這種講究了,倆姑娘甚至更多女親同嫁一人?那也得姑爺養得起才行啊。

    所以論起身份來,這個「貓兒」並非普通丫嬛,在從嫁者中天然要高出一頭。

    「貓兒」雖然精緻、懶散、敏感,確實如貓,但這並不是她稱呼的來源,而僅僅因為——她本就姓貓。貓非中國之姓,乃是荊州南部和湘州部分地區的蠻人姓氏,那些蠻人據稱為上古「三苗」之後,故此以「貓」為姓——因為當時貓、喵、苗等字本就同音。

    發音是苗,卻寫作貓,為何如此,即便博學如荀崧甚至裴該,也全都搞不明白。有可能是出於中國士人對外族習慣性的蔑稱,特意加個「豸」旁,言彼等非人也,等若禽獸——古有「獫狁」,後世有「獞」(壯族)、「猺」(瑤族)等,皆此意也。當然也有可能是苗人自己擬的漢字名,因為當時家貓才剛傳入中原不久,還不普及,所謂的「貓」,或者說其大屬種「狸」,多指野生的小型貓科動物,那玩意兒不但不萌,還很兇咧。  

    貓兒的父親是荊州南方某部蠻族的族長,想當年荀崧才剛入荊,與當地土豪作戰,貓某便率人前來相助,後來為救荀崧而不幸戰死。荀崧因此將其孤女收入府中為婢,但供養一如己出之女——荀灌娘也把貓兒當成是自己的妹妹一般看待。

    這回還是貓兒見到降雪,甚感奇異——入荀府之前,她長期生活在長江以南地區,這輩子就沒見過幾場雪,遑論如此之大——所以纏著荀灌娘要來郊外觀賞雪景。但等真出了城,原本還想改變舊日習氣,從此做一個嫻靜溫良的大家主婦的荀灌娘終於按捺不住性子,馳馬便出去狩獵了;貓兒卻很快看膩了雪景,只是蜷縮在炭爐旁打盹兒……

    故此荀灌娘就問她:「外面的雪景不美麼?」貓兒撅著嘴道:「初時看著甚好,看久了也不過如此,抑且晃眼……娘子,咱們還是趕緊回城去吧。」

    跟進來的一名中年仆伇也拱手說:「請娘子速速歸城,不可在城外露宿啊。」

    這名僕役名叫裴服,世代伺候聞喜裴氏的主支,後來跟隨裴該之兄裴嵩前往蓬關遊說陳午,裴嵩遇害後,他艱難求生,去歲才得著機會來到淮陰,回歸入裴。是以裴該對裴服未免另眼相看,雖無正式名分,他卻隱然已是裴氏的管家了,荀灌娘既然嫁入裴家,時日又不長,自也不便如尋常奴僕般對待裴服。  

    因此她笑一笑:「容我喘息定了,便回去吧。」

    裴服大著膽子勸告道:「其實……二郎不在,娘子實不宜輕出,況且騎馬射獵,非大家主婦所當為……」

    這話裴服也說過不止一遍了,荀灌娘未面有些嫌他囉嗦——況且她也實在討厭時俗,身為女子,這也不能做,那也不宜為——故此就特意挑裴服話中一個小錯,板起臉來,並不嚴厲地訓斥道:「長兄已歿,如今我夫君為裴氏之主,汝何得還以『二郎』呼之?」

    裴服愣了一下,趕緊緻歉:「是小人說慣了,娘子恕罪。」左右望望,轉移話題:「既是娘子允歸,且暫歇,小人出去安排車乘。」趕緊倒退著就出了帳幔。

    荀灌娘略舒一口氣,壓低聲音說道——既象是對貓兒說,又象在自言自語——「裴氏諸仆,只這裴服多話,嘿,世代之奴就很了不起麼?」

    貓兒笑笑,安慰荀灌娘道:「娘子何必與他置氣?奴婢終究是奴婢,休說娘子出身潁川荀,家門不弱於河東裴,便是小戶人家,既為主母,奴僕也不當嘵嘵不絕,指斥主人之非。」但她隨即又勸荀灌娘:「娘子出嫁前,大家、娘子(這是指的荀崧夫婦)多曾勸告,既為人婦,不可再如閨中時那般肆意無忌,弓馬最好收起來吧。」  

    荀灌娘橫她一眼:「若非汝攛掇,我又如何會出城來賞雪?」

    貓兒撅嘴道:「我也沒讓娘子帶上弓箭出門啊……大家、娘子關照,望娘子早日為裴家誕下子嗣,如何數月了卻不見動靜?」她既按照在荀氏家中的習慣,稱呼荀灌娘之母為「娘子」,復依如今境況,也叫荀灌娘為「娘子」,夾雜在一起,稱呼混亂,聽得人不由好笑。

    荀灌娘皺眉道:「夫君遠征在外,我又如何得孕?」

    貓兒瞪大了兩眼,茫然不解道:「為何他不在,娘子便不能懷孕?」

    荀灌娘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當下抬起手來,在貓兒頭上打個爆栗:「其中緣故,待汝長大了,自然知曉。」話才出口,腦海中猛然浮現出婚後數日與裴該的繾綣之狀來,不禁雙頰飛紅,趕緊別過頭去。

    要說新婚之夜,裴該出語驚人,搞得荀灌娘滿腦子的漿糊,外加患得患失,其後成夫婦之禮,只覺得艱澀難忍,又羞怯又慌張,幾乎沒留下什麼好記憶。倒是其後幾日,雖然出征在即,諸事繁冗,裴該卻夜夜留宿,初兩日的狂暴過後——那其實是裴該素得久了之故——逐漸改為溫柔款款,荀灌娘始得品嘗到其中滋味。

    有句話叫「光棍好熬,鰥夫難過」,其實婦人也是同理,未知其中滋味時尚且罷了,一旦得嘗,便再難放下。荀灌娘又是回想,又有些不敢去想,不禁伸手從懷內掏出裴該不久前才寄來的一封家書,再次展開,品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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