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頁
先前回話的大漢臉上露出笑容來:「巧得很咧,我老家在姑臧,咱們都是武威人。」旁邊數人也陸續答道——「我是張掖臨澤的。」「我老家是西平臨羌。」「某是日勒人氏。」
那騎士緩緩地策馬,涉水過溪,一邊說道:「不期能於此見到恁多涼州老鄉——汝等可是跟隨鉅鹿郡公來勤王保駕的麼?」
這幾個刷馬的大漢,正是北宮純所領「騏驥營」卒,雖然隨口回應,其中數人終究久歷兵戎,已經開始警惕起來了,其中一人便道:「老鄉何處來啊?軍壘所在,慎勿接近為好。」
那騎士突然間把面容一肅,揚聲道:「某姓羅,自長安城內來,特來拜訪汝等督將——可即速速前往通傳。」
幾名「騏驥營」卒心知此人並非偶然路過,本是有備而來,當即便有一人答應一聲,轉身奔向營房,其餘數人則用警惕的目光注視來人,並且在對方涉過小溪後,左右散開,隱隱呈合圍之勢。
那名騎士的表情卻甚是坦然,只是翻身下馬,立在原地不動,隔著四五步的距離與眾人隨口攀談,說說涼州的風土人情而已。
時候不大,先前回營稟報的士卒又跑回來了,拱手道:「羅先生,我家將軍有請。」
這名主動找上「騏驥營」的騎士,姓羅名堯,本為涼州刺史張寔麾下督將,奉命率部東援,先在天水會合南陽王司馬保,輕鬆擒殺了裴苞,隨即便進抵長安城。他先是跟著麴允與劉曜別部見了幾仗,雖立功勳,卻因出身太低而受到麴允的慢待,一怒之下,棄麴允而跟從了索綝,索巨秀見其部兵馬強壯,當即予以接納,極為倚重。
羅堯會來找北宮純,本也在意料之中,因為裴該在從梁肅口中聽說在長安還有一支涼州騎兵後,就請北宮純寫了封書信,加以籠絡,在裴嶷入城時遣陶德前往遞送。羅堯得信後,當即便稟報了索綝,索巨秀不禁冷笑道:「裴文約其心叵測啊……」你還沒到長安呢,就想要挖我的牆角嗎?
不過裴該這事兒做得很不明顯,書信只署名北宮純,內容貌似也只是老鄉間的互述衷曲而已,故此索綝不便發作。但他琢磨著,就許你來拉我的人,我就不能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麼?暗示羅堯,說你可以等到裴該進城後,前去拜訪北宮純,打探一下他在徐州軍中是否如意,有沒有可能收為我用。
為此羅堯就來了,北宮純將其迎入帳內,相互致禮。
雖然都是涼州人,但其實兩人從前並不認識——估計北宮純受命援護晉懷帝司馬熾,東抵洛陽的時候,羅堯撐死也就一名隊主而已,兩人資歷上差著老大一截呢。故此羅堯當北宮純是前輩——確實人年歲比他要大——執禮甚恭。
隨便寒暄了幾句後,羅堯是個直性子,不知道拐彎抹角,就先問:「聞君無奈而降胡,不知是何時歸附了裴公的?」
北宮純雙頰略略一紅,簡短地回答道:「時日也不甚久……前胡中內亂,我時在河東,便即投歸了晉營,從裴公攻打偃師,頗立功勳……」
羅堯就說啦:「既如此,是裴公於君恩信尚淺,則若有更佳的去處,君肯改換門庭否?」
北宮純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即反問道:「如此說來,索公待卿恩信深厚嘍?」
羅堯撓撓頭皮,皺皺眉頭,老實回答說:「也說不上什麼恩信……今長安城中,能戰者唯我涼州大馬耳,是故索公於衣食器械上,資給頗厚。然而長安方貧乏,自不能與在涼州時相比……」
北宮純笑道:「我在徐州軍中,所得衣食、器械、賞賜,卻要過於涼州了。」
羅堯一挑眉毛:「是裴公看重我涼州人,還是徐州軍資饒富之故?」
北宮純說都有啊——「徐州軍中本少騎兵,得我涼州大馬,自然愛若珍寶;且聞裴公在徐方屯田,糧秣不缺,更得鹽鐵之利,掘銅山以自鑄錢,物資自然豐厚——就連豫州軍資,亦多由徐州供輸。」
羅堯點一點頭:「怪不得……我方入營時,見非止我涼州人馬,即別部亦器械精良,士氣高昂。只是不見有多少糧秣。」
北宮純說那是當然的——「我等輕騎來長安勤王,唯攜十日之糧而已,陶士行將步卒於後,自然由彼等贏糧,再有三五日,也便能夠抵達了。」
羅堯想了想,還是把話給繞回來了:「如此,君在徐州軍中甚得意,恐無改換門庭之心了吧……」
第十三章 裴該真意
裴該早就跟北宮純打過招呼了,說你不光光寫封信而已,得著機會,還是要見見那位老鄉羅堯,幫我探聽一下他的境況,看看是否可以拉攏過來。
可是沒想到雙方才一見面,羅堯倒先來拉攏北宮純……北宮純心說我還沒開口咧,你這孩子愣頭青,說話如此直接,那好吧,我也不跟你玩虛的了。便即笑道:「若有更佳的去處,我豈能無動於衷?但恐索公非可以倚靠之主也。」
羅堯皺眉問道:「何以見得?」
北宮純回答說:「索公擁戴天子,執政長安,已數年矣,而不能合關中之政,內有麴公掣肘,外有南陽王遮斷隴道,胡寇不日而將再至,朝廷岌岌可危——索公豈能善保其身乎?我在徐州軍中,即戰事不利,亦可東歸,性命無虞……這千名涼州子弟,不至於因我而盡折於沙場之上。而卿跟從索公,一旦長安城破,還有何處可去啊?難道要學我昔日,無奈而投向胡虜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