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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熊直截了當地回答道:「小人打不過支將軍。」
裴該心說我沒讓你去打支屈六啊……哦,你是以為我想籠絡你,然後尋機逃跑,所以預先作此聲明吧,這傢伙貌似人如其形,果然沒什麼心眼兒——「我何曾命汝去與支將軍較量?然若是旁人欺我,汝肯聽令搏殺麼?」
「小人既為裴家之奴,自當遵從主人號令。」
正這兒說著話呢,忽然又聽得拍門聲山響。原本倚靠在牆角打盹兒的那個老僕人一激靈站起身來,可是瞧瞧大門,又轉過頭去瞧瞧主人,哆哆嗦嗦的卻不敢上前……上回有人這麼拍門,還是支屈六初次「來訪」,老僕急匆匆過去,才剛拉開門閂,就被支屈六一腳踹翻,連扭了好幾天的腰,到這會兒都還沒好利索哪。這又是誰啊?不會再踹門吧?
裴該仍然端坐在胡床上不動,隨即抬頭瞥一眼裴熊。裴熊倒也並不是太傻,當即明白,於是扯著嗓子高聲問道:「何人拍門?」他嗓門兒可是真不小,裴該離得近,就覺得腦袋「嗡」的一聲,趕緊側身、捂耳……門外的拍擊聲也就此戛然而止,然後停頓了少頃,才聽人回答說:「裴該在否?曲錄事特來訪汝。」
裴該聞言,不禁翻一翻白眼——上來直呼其名,還以「汝」作為稱呼,你這算什麼態度?則來意也不問可知了。他聽簡道提起過一個姓曲的,大致能夠猜到來者何人。
……
漢國才剛建立不久,典章制度還很粗疏。照理說劉元海不是個沒學問的人,但他根本就沒把心思放在官職的設立上,再加上漢、匈兩套制度並行,那就搞得更為混亂。麾下各軍的狀況也與此大同小異,好比說石勒軍中,各級武將等級森嚴、職權分明,但稱呼起來很簡便,都可以被叫做「將軍」。
文吏系統與此相反,全都一股腦塞入「君子營」中,除了一個張賓被任命為「左長史」、「君子營督」外,旁人全無名位。然而越是中國士人,越是講究個等級次序,所以他們乾脆自己擬定職司,掛個空頭銜瞧著也好看,稱呼起來也倍兒有面子。
但是按理說石勒的地位可比晉朝二品將軍,幕府中當置長史、司馬各一人,秩千石,然後是主簿、功曹、門下都督,再然後是錄事、各曹、刺奸吏、帳下都督等職。然而石勒只任命了兩個長史——右長史為刁膺——偏偏其餘職務全都不設,於是徐光和程遐乾脆全都自稱司馬,往下輪資排輩,就連曲彬曲墨封都混了個錄事的虛銜——至於簡道簡至繁,那就是普通門下書吏了。
這回曲彬奉了司馬程遐之命來喚裴該,一到地方先命從人拍門,等到門開之後,他就挺著胸脯、梗著脖子,背著手,大搖大擺地往裡走。結果一瞧,裴該不但沒過來迎他,反而端坐胡床不動,還仰頭望天,仿佛根本沒瞧見有人進來似的。
其實這傢伙才剛進門,裴該就看清楚他的相貌了。此人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三十多歲年紀,肩寬身長,雖然略顯消瘦,卻頗有清雋之態,一部長須飄灑胸前,黑漆漆的無有一點雜色。但瞟過這一眼後,裴該就故意把眼神給移走了。
曲彬倒並非頭一回見到裴該,因為當日送別石勒,裴該「主公」二字一出口,大傢伙兒的目光全都往他那裡瞟,自然能夠得見風儀——曲彬在人群里,裴該卻沒理由單獨注意到他。此番再見,裴該並非記憶中(其實是想像中)的諂媚神情,反倒一副倨傲之色,竟然把曲彬先前硬撐起來的架子給消弭於無形之中——就仿佛鶴立雞群,自以為尊,轉眼卻見著了一隻鳳凰……
當然這不是說裴該容貌比曲彬漂亮太多,他僅僅占了年輕的便宜罷了。關鍵是曲彬這驕傲是虛的,裴該雖然也純然是表演,終究曾經是養尊處優的貴介公子,在曲彬看來,那是從娘胎裡帶出來,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無可比擬的優越感……所以他的氣勢當即就被壓下去了一頭。
曲彬雖然心中惱恨,卻也莫可奈何,也不敢再直呼其名了,只得略拱一拱手:「裴郎……」裴該兩眼一翻:「『裴郎』二字,也是汝可以喚得的?」
第二十一章 人品貴重
當面稱呼某男子為「某郎」,一般情況下只有兩種可能性:一是妻子暱稱丈夫,二就是長輩對於比較親近(比方說通家之好),自己也比較瞧得上眼的晚輩,可以這麼叫。所以裴該上來就不給曲彬好臉色看——「『裴郎』二字,也是汝可以喚得的?」
就算你瞧上去比我大幾歲吧,那也沒排過資、論過輩啊,你硬充的什麼大輩兒?咱們很熟嗎?石勒地位擺在那兒呢,他想怎麼稱呼我,沒人敢攔;至於張賓,我敬他是老人家,而且他也是在得到我允許之後才敢這麼叫的;你又算哪根蔥,哪頭蒜了?背後怎麼叫,我也管不了,當面口出「裴郎」二字,你丫白戴著頭巾了,怎麼一點兒禮貌都不懂啊?!
曲彬也知道自己莽撞了,當場被裴該噎得是無話可說。他強壓胸中怒氣,輕輕冷哼一聲,乾脆不搭理對方的話茬兒——「程司馬召喚於卿,可即隨我前往。」
裴該斜斜地瞥他一眼:「程遐麼?他為何不親來見我?」
「程司馬身份尊貴,豈能……」
「身份尊貴?」裴該就象聽到什麼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話一般,突然間狂笑起來,倒搞得曲彬滿頭的霧水——「汝……卿笑的什麼?」裴該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又再以白眼相對曲彬:「倒要請教,程遐可有入中正評定,得第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