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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聽裴該說起此事,據稱是通過降將之言,已經可以確定了,梁肅不禁大喜:「此上天護佑我晉也!即便劉曜不能勝劉粲,甚至於反縛劉乂以獻,然彼既退去,兩三月內不克再攻萬年,朝廷可略得喘息之機。若能趁此時機,說服南陽王解隴道之斷,則長安有救矣!」
完了他就問了:「裴公此來,止率兩千騎勤王麼?為何不見祖豫州?」
裴該答道:「為得琅琊王退兵之令也……」
梁肅愕然道:「琅琊大王因何而令公等退兵?」
裴該苦笑著搖搖頭:「我亦不知……然才破劉敷,恢復河南,若然退兵,前功盡棄。因此祖豫州暫留鎮河南,行文質詢,以待後命;我因念天子懸危,急率部匆匆而西——尚有一萬步卒在後,數日便至。」
頓了一頓,他又說:「我急欲入長安覲見天子,若得天子下詔,則可罷琅琊退兵之命,到時祖豫州也可入關勤王了。」
梁肅連連點頭:「如此甚好,我即刻為裴公修書一封,通傳索大將軍,使其迎接裴公進入長安吧。」
……
裴該離開華陰之後,便即踏入京兆郡,經鄭縣、新豐、陰般、霸城,兩日兩夜,疾馳而至長安近郊,紮下營壘。
外軍至京,當然不可能一聲招呼不打便洶湧而入,而索綝、梁芬也不可能在未得天子詔命——當然了,司馬鄴年紀尚幼,所謂天子詔也還是他們倆說了算——的前提下,跟梁肅似的出城迎接裴該。按照規矩,裴該得先派人入城去拜訪當道諸公,在得到允許後,他再親自進城、入宮,謁見天子,然後才談得到如何安置他這支人馬的問題。
因此裴該特意把裴嶷和王貢等人帶在身邊。今時不同往日,長安城內暗流洶湧,若尋常遣名從事入城——比方說裴寂,雖然能說會道,終究身份太低,眼界也淺——說不定反而壞事。倘若索綝堅決不允他進城呢,難道他還能殺進去不成麼?再倘若索綝起了異心,想把裴該放進城後一刀殺了,並其部眾呢?有裴嶷再加王貢輔佐,成功的可能性就比較大一些,安全係數也高一些。
裴嶷、王貢領命,在陶德等裴該部曲的護衛下,便即跨馬而行。才剛離開正在屯紮的營壘,就見甄隨背負長弓,扛著長矛,矛尖上還挑著兩隻兔子一隻雉雞,歡喜而歸。裴嶷不禁皺眉,就問了:「我軍營壘未畢,甄將軍何以出而狩獵啊?」
甄隨笑笑:「紮營事自有軍中司馬主持,況且本非我『劫火營』,他『騏驥營』之事,老爺也插不上手去。昔日未領軍時,常隨都督四鄉巡視,我總要在宿營時出而狩獵,以供都督肉食,今日卸下為將的辛勞,不妨重為……那個詞兒叫重為啥來著?」
王貢笑著插嘴:「是重作馮婦。」
「啊呸,不當用這個詞兒,老爺又不是婦。」
「其實那馮婦本是男子……」
裴嶷心說,這真是「恃寵妄為」的典範了,必須警告都督,早點兒勒勒這匹野馬的韁繩才好。但在目前情況下,他也不便厲聲呵斥甄隨,於是轉換話題,隨口問道:「將軍既往四野巡探……」我就當你是去探路的好了——「可知此地何名啊?」
甄隨點點頭,說我還真找人問過了——「此處名為『豆田壁』。」
裴嶷聽到這個名字,不自禁地就是雙眉一皺。甄隨作了一揖,挑著獵物高高興興回營去了,沒有注意到,旁邊兒的王貢多敏哪,等到甄隨一走,便即壓低聲音問道:「『豆田壁』之名有何不妥?裴司馬因何蹙眉啊?」
這年月之人,普遍迷信,就連兵法中都有「兵陰陽」這一大門類,很多將領無論行軍還是布陣,都往往要請人先觀風望氣一回,甚至於提前占算勝負結果。其中地名也是一個重要因素,比方說,根據史書記載,劉邦曾經途經趙國,趙相貫高秘密派人潛伏在廁所里,想要刺殺他;劉邦偶爾心血來潮,問:「此縣何名?」下人回答說:「名為柏人。」劉邦說咱們趕緊走吧——「柏人者,迫於人也!」就此逃過一劫。
再比如,劉秀麾下大將岑彭率兵伐蜀,某次紮營所在名叫「彭亡」,岑彭聽說後覺得這地名很不吉利,想要移營,可惜時辰太晚了,只得作罷——當晚,岑彭即為公孫述所派遣的刺客謀害了。
裴該平常是不在乎這類事兒的,但身為裴嶷等軍中將吏,卻不能不留一個心。好比說,倘若某日屯兵「垓下」,說不定就會有人指出來,此地對明公大不吉也——垓下,該下,是指裴該會在戰場上處於下風吧?
故此王貢才會詢問裴嶷,你是不是覺得「豆田壁」這地名有問題啊?可是有啥問題呢,在下才疏學淺,實在想不明白。
裴嶷緩緩地轉過頭去,注目王貢,眼神仿佛在說:這麼簡單你都想不到嗎?王貢也不禁皺眉,卻見裴嶷注視自己少頃,卻又把腦袋扭回去了,然後雙腿一磕馬腹,繼續前進,嘴裡只說:「方思想別事,與地名無關。」
第七章 游囿之鹿
裴該率軍入關的消息,早就由梁肅寫信通知了索綝、梁芬,二人遂聚在一處商議。
關於信中所描述的河南戰事,索、梁二人都只信了五成而已——實話說若非身臨其境,就連祖逖本人都不會想到徐州軍的戰力如此強悍,而得裴該為助,自己此番北伐可以獲得如此重大的戰果。在索、梁看來,徐、豫聯軍撐死了六七萬人,根本不足以對敵劉粲所率胡軍主力,尤其索綝,他是跟胡軍見過仗的——和劉聰、劉曜、劉粲全都對過陣——深知胡賊精銳能戰,沒有兩倍的兵力很難取勝。我尚且如此,而況祖、裴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