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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友不禁放下筷子,慨嘆道:「不想裴兄竟如此清貧,難道王公茂弘等便不肯資助些麼?」
裴該皺皺眉頭:「休要提他……他家雖擁萬頃之田,自奉卻薄,還要我也效仿,說什麼中原陸沉,自當臥薪嘗膽,以謀恢復,若不能樂貧,何以成事?」隨即冷笑一聲:「難道口含粗糲,便能噴死胡虜,得返故鄉麼?」
紀友拱一拱手:「我家倒還薄有資產……」裴該心說什麼「薄有資產」,前些天你在覆舟山上的口氣可比這要大得多啦——「可以相贈。」
裴該忙道:「何勞饋贈?不過正欲向貴家商借一二,以度荒年耳。」
兩人就此才終於進入正式話題,反覆討價還價,最終商定,紀氏借給裴該陳米八千斛、錢五千,約定分五年償還,不收利息。作為報答,裴該讓出東海王府中兩個七八品小吏的名額來,由紀氏子弟充任。
等到把紀友送走,裴該不禁撇嘴冷笑一聲,自言自語地道:「特麼的一借就近萬斛,比我田裡一年的租稅都未見得少嘍,這群可惡的封建地主階級!」
……
對於北伐的錢糧從何而來的問題,裴該和祖逖都認識到向司馬睿和琅琊王氏求懇是肯定得不到的,或者杯水車薪,必須得靠自己籌措。那麼該怎麼籌措呢?祖逖又打算讓部曲去「南塘一出」,卻被裴該攔住了。
裴該說:「去歲年荒,我料秋收前必生饑饉,即南塘多富人,也未必有多少存糧。如令弟此前往南塘行劫,便止得衣衫、珠寶,而不得糧米,想來再去也無益處,徒損貴家之名。然我知何處有糧……」
紀友不是就吹過牛麼——「即這一城之人盡皆餓死,我家也是不愁吃的。」我就去問他要吧。
當然啦,這種豪門大家,護院必多,靠搶是搶不贏的,也不可能讓人白給,只能設謀商借——一是裝窮,讓江東豪門以為可以藉機籠絡裴該,二是讓幾個小位置出來,權當賣官了。裴該琢磨著,我儘量把還債期押後,到時候若實在還不出,老子就不回江東來了,你有本事去中原找我討債啊?從來借錢的才是大爺呢!
從紀氏開頭,此後裴該又陸續向顧氏、賀氏、薛氏等籌借了糧、錢,不過數量都遠不如紀氏——因為他們的根基終究不在本地,建鄴城內存糧有限。王導為此還特意來詢問過裴該,說你要缺糧問我要……借啊,幹嘛去找那些南人?裴該笑笑,回答說:「我欲殖產,奈何無本,故向南人商借。則我得本,彼失本,豈不宜乎?是先奪南人之箸,方便再奪其口中食耳。」
王導連連搖頭,但是也不好禁止他,只能囑咐說:「正當同心一意,千萬休要傷了和氣。」
等到糧食攢得差不多了,那就該去募兵啦。可是兵從何來呢?祖逖倒是給指了一條明路。
第十五章 募兵
時光如同流水,很快便至暑期,這一日天氣晴好,陽光明媚,江面上波瀾不興,忽然就見三艘小船自上游航渡而來,很快便靠上了江北的碼頭。
這地方正當京口以北,屬於徐州的廣陵郡廣陵縣治下,名叫江都亭——誰都料想不到,「江都」這兩個字三百年後將會名聞天下——不過這時候早就沒有了廣陵太守和廣陵令,就連江都亭長也早空缺多年啦。
不過既是津渡,按例總會有軍士駐守,即便北人不在乎,南人(包括南渡的北傖)可不敢輕忽——此處為江岸要地,建鄴門戶,哪怕放幾個兵充當警戒哨,那也是很有必要的呀。
渡口駐軍不足百人,設有一名隊主,姓張,本是琅琊王司馬睿的私人之私人。他的職責並不僅僅守護津渡而已,還負責篩選南渡之人——官員及其家眷、賓客,自然一律放行,不過得先登記造冊,以便向王府稟報;富家只要能夠繳得起足夠的「過江錢」、「用渡錢」、「僱船錢」等等等等,也是允許南渡的,不過隨行人員和財物都有限制;至於普通百姓,你好好的不在江北呆著,拋鄉別業過江去,是想幹嘛?
對於第一類人,張隊主不敢伸手;對於第三類,則壓根兒就沒有油水;唯獨對於第二類,他卻大可以暗示索賄,足夠把自己和全家都餵得腦滿腸肥了。當然也偶有那不開眼的富戶,明明沒什麼靠山,光憑著幾名十幾名家奴,就妄圖抗拒王法,不繳各種費用,也不肯行賄,還想要跑其它津渡去碰運氣。對於這類「荒傖」——張隊主既然南渡已經好幾年了,已經有資格罵新來者為「傖」了——自然毫不客氣地當盜匪給繳了,如此一來,全隊飯食里也都能見點兒油星。
即便是南來靠岸的航船,偶爾也能從中搜刮出點兒油水來,因此原本癱在一棵大樹下搖扇納涼的張隊主一見有船來了,當即站起身來,先不忙著整頭上的巾幘,或者掩上露著胸毛的衣襟,便即手搭涼篷,遠遠望去。這一瞧,不禁心裡「咯噔」一下,只見當先一條船先攏岸,隨即放下跳板,「噌噌噌」地便躥上來幾名黑幘白衣的護衛,跟在後面的則是一名官人,頭戴二梁冠,身穿皂色袍服……
娘咧,有官來了,這不僅僅很難撈著油水,若是一個服侍不慎,丟了飯碗都有可能啊!
趕緊整理衣衫,並且號令軍士列隊相迎。他一名部下突然間跑過來,伸手一指:「那不是鐵兄麼?」
「什麼鐵兄,汝識得?」
張隊主朝著部下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跟隨在那官人身後的,是一條黑粗大漢。耳聽部下回稟道:「那是馮鐵,是小人東莞的大同鄉。據聞他跟了豫章王府的祖從事為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