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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劉敷說過「若能生擒裴該,比斬首功勞更大」,但劉勛前此在七星堡敗得實在太慘啦,就連多年跟從的部曲,十成里都折了七成,被他引為畢生之恥!雖然他仍然不認為那是裴該的本事,但帳總要算在裴該頭上吧,若不能斬其首級,凌辱其屍,焚其骸骨,又如何消得心中之恨?!
……
劉勛看到那個還在慢吞吞著甲的年輕人,確實正是裴該裴文約,不過那倒不是裴該大尾巴狼假裝鎮定,關鍵他那套鎧甲為了防禦嚴密,多少重了一些,若非親臨戰陣,是基本不穿的;而等到臨陣之時呢?全套的頭盔、身甲、護心鏡、披膊、甲裙……自己是穿不起來的,而相助著甲的幾名小兵正在壓力山大,難免有些手忙腳亂。
好在裴該也不是全無防備,主力逼城而寨,若是把所有人手全都撒出去搬運土木,一點兒警戒兵馬都不留存,那他別說做統帥不合格了,就算做個普通人,那也……腦有貴恙。紮營的基本都是徐州輔兵,正兵除了撒出去那些外,他身邊還留著「蓬山」二營和「厲風」三營,以及親信部曲。當即傳令劉夜堂:「先為我遏阻賊勢,以使輔兵軍陣得全。」又使文朗率百騎旁出側應。
劉夜堂乃率「厲風中營」前出,射箭以阻遏胡騎衝鋒之勢,但可惜距離太近,所獲戰績很小,胡騎趁著奔馳之速,眨眼間便突入了晉壘——因為拒馬還沒有立全,壕溝也只挖了數段而已,基本上一衝即過。
劉勛一聲令下,當先十數騎便將手中戰矛投擲出去,無不中的,中者當即胸腹洞穿,噴血而死。這一下先聲奪人,即便久經戰陣的「厲風營」卒也不禁紛紛面露懼色。隨即胡騎沖近,各執刀矛,便即大砍大殺起來。
裴該眼瞧著「厲風中營」快擋不住了,另兩營左右殺出,也無法阻遏賊勢,急命將「蓬山」兩營也押將上去。身旁的小兵還在給他系盔纓,但是雙手哆嗦,半天都系不牢靠。裴該煩躁起來,一把搡開那名小兵,自將頭盔提在左手上,右手接過竹杖,翻身上馬,轉過頭去問陶侃:「臨陣卻敵,我不如陶君多矣——陶君可肯為我護守大纛,指揮戰事否?」
陶侃雖然年老,精神卻仍矍鑠,盔甲早就穿戴齊全了,當即一頷首:「使君有命,豈敢不遵?」一帶馬韁,前出十數步,高呼道:「軍過我者,即斬!」一排刀斧手當即領命,站到他的兩側,見有敗兵逃回的,便即按倒了一刀一個,立正軍法。
當然啦,前軍若真潰敗,靠這些人是攔不住,也殺不光的,軍中行此令,一般情況下是要求敗軍左右逃散,你別直往後跑,再沖亂了中軍甚至是後陣。
徐州正兵雖然大多沒有去干紮營的勞役,但除了「厲風中營」外,全都駐軍左近,沒在營前正面立陣,倉促趕來防堵,陣形也不可能完整,勉勉強強,僅僅阻住了胡騎的奔馳之勢而已。但隨著兩軍接觸,胡騎居高臨下,在劉勛的鞭策下奮勇搏殺,晉軍多為步卒,就很難編組起足以拒敵的矛陣來,短短半刻鐘時間,即被胡騎層層殺破,前突十數步之遙。
後面氐、羌散騎沒有肉搏之力,只是遠遠地兜圈子放箭,雖說敵我兩軍雜作一團,為怕傷到同袍,射箭的準頭堪虞,但給晉軍方面造成的心理壓力卻是很大的。文朗率部曲精騎從側翼突出,想要驅散這些雜騎,可惜因為所部數量太少(一百騎),杯水車薪,於事無補。
轉瞬之間,「厲風」三營便陸續敗退,可是隨即劉勛就面對了陣列相對完整的「蓬山」二營。
陶侃沒讓「蓬山營」也著急添進戰團去援助「厲風」營,而令輔兵先不必列陣了,冒著箭雨,急向兩翼散開,命陸衍率「蓬山營」在戰團後方結陣。戰時列陣,自然與陣而後戰不同,陣列不可能十全十美,但胡騎的衝鋒之勢既已稍遏,強弩之末,想要再快速突破「蓬山營」的矛陣,也非易與之事。
劉勛雖然殺裴該心切,終究也是胡漢宿將,還不至於被沖昏頭腦,見狀急忙指揮騎兵向北側迂迴,暫時避免與晉之堅陣正面相撞。
這時候最突前的胡騎,距離陶侃不過三十餘步而已,距離裴該也頂多五十步——換言之,對方若能騰出手來射箭,已經很有可能命中裴該了。裴該見胡騎稍退,不禁略略鬆了一口氣,隨即踩鐙立起,遠遠眺望,就見偃師方向煙塵翻卷,正不知有多少胡軍步卒正在急奔而來。
再轉過頭去瞧瞧南方,也有大股胡軍正朝著豫州軍的營壘殺去,頃刻間便要交鋒——估計想靠祖逖遣兵過來救援自己,短時間內還是別指望啦。
不久之前,陶侃指出胡軍可能出城來攻,裴該這才留上了心,可也只當是對方會派出數千頂多上萬人來,衝鋒一次,妄圖得逞罷了——還未必主攻自己——沒想到劉敷的手筆竟然這麼大……緣由何在呢?是對方真的發現了勝機,還是劉敷賭性大?要麼是自家欲據石樑,打著對方的七寸了?
他這些年來惡補軍事知識——不是原本的鍵盤談兵,而要真正深入了解冷兵器時代戰爭的每一個細節——已非吳下阿蒙,大致判估一下形勢,心中反而定了下來。正面胡軍,看似不下萬數,倘若一起衝殺過來,為將者指揮得當,士卒也皆肯效死力,那還真不好擋。但好在對方步、騎之間,因為速度的差異,卻產生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空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