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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嶷拱手答道:「臣前此命子羽東向洛陽,以便就近探查滎陽方面的軍情,免得一旦有變,應之不及。」裴該嘴角略略一撇,心說讓裴詵探查軍情是假,密覘中朝動向才是真吧——卻也不說破,只是下令:「速喚路德來!」
路德倒並非巨奸大蠹,他貪污的手法其實很粗糙,否則也不會被裴嶷從署內帳本下手,不足十日間,就輕鬆查明了真相。因而對於東窗事發,路陸修尚且懵然不覺,聽聞大司馬傳喚,趕緊整頓衣冠,就乘車趕了過來。
登堂之後,才剛行過禮,裴該二話不說,便將案上卷宗一股腦地擲到了路德面前。路陸修展開來一瞧,不禁嚇得是面如土色,卻也無可辯駁,只得趕緊跪地求饒。裴該不去理他,卻轉過頭去問裴嶷:「依律,其罪當如何懲處啊?」
裴嶷面無表情地回答道:「貪贓事小,私售軍械罪大,按律當棄市。」
路德聞言,徹底嚇傻了,連連叩首哀求道:「小人自知罪在不赦,唯望明公念是初犯,又曾鞍前馬後,多年侍奉明公,饒了小人一命吧!小人上有八十歲老母……」昔年光棍兒時期說熟了的話,才一開口,便知不妥——你家裡都有些什麼人,裴該怎可能不清楚啊?
聽得其言,裴嶷不禁面露輕蔑之色——果然寒庶賤種,就你那一嘴的稱呼,還當自己是人家奴哪?豈有絲毫為官的風儀啊?!
裴該也覺得有些噁心,便即沉聲問道:「汝欲活麼?」
「自然欲活……」
「前後軍械,都私售於哪些商賈,若肯備悉供出,審查得實,我便念汝多年苦勞,網開一面!」
初見卷宗,裴該不禁勃然大怒,當即就想要嚴懲路德,以為他人之警戒。但是轉念一想,裴嶷單揪路德出來,未必純出公心而無私意……
大司馬三軍之中,混雜了大批的老粗,而至於關中文吏,則多數還是有身家的士人,如十二部掾之中,就泰半是游、辛之流關西二流門閥子弟。其中唯以路德出身最低,同僚們往往冷眼相對,不齒與之同列,商部的地位,也因此而始終吊車尾。想必正因為如此,裴嶷之審查路德,才會那麼上心。
倘若自己依律斬殺了路德,雖趁群士之意,卻怕會冷了周鑄、媯昇等舊吏之心;更重要的是,使才剛冒頭的寒門,又因此再受到打壓。而且路德伏法後,還有誰能夠繼任商部掾之職啊?然而若不從律,自己破壞法制,怕會造成更加嚴重的後果……
故此反覆思忖之後,裴該打算援引後世之例,讓路德轉做「污點證人」,以此換取輕判。於是下令,將路德拘押起來,嚴加審訊,若能將與之勾結的無良商賈全都招供出來,就可以免其一死,暫且貶為城旦——也就是去服徒刑苦役。
侍從將路德拖下去後,裴該就問裴嶷:「則當以誰繼為商部掾為好?」裴嶷推薦了幾個人,全都是中上門第出身的士人,根本就不合裴該之意。最終裴該說了:「商賈之事,還當以商賈來管——若無商弘羊,漢武安能足食以用兵於北地啊?」
其實桑弘羊為漢武帝搜刮民財,雖然一度使府庫充盈,所獻卻多為涸澤而漁之計,反倒使境內商業萎縮。但問題是,桑弘羊之為政,逢君之惡,主要目的是為武帝摟錢,而若武帝本人知道商不可廢,且更關注長遠利益,或許桑弘羊之謀將會徹底兩樣吧。終究桑弘羊是商人出身,也只有他知道該怎麼對付商人——不管是善意,還是惡意。
裴該還是屬意郁翎,裴嶷不禁蹙眉道:「奈何郁子羽無宦意……」那傢伙官商當得正得意呢,日進斗金,又豈肯拋下產業來長安坐衙理事啊?裴該微微一笑,湊近一些,對裴嶷說:「路德之罪,由叔父審理,乃可設謀,稍稍牽扯郁子羽,則其自然不敢再推拒了。」
裴嶷聞言愣了一下,抬頭看看裴該的表情,分外認真,於是拱手道:「誠如尊命。」
就聽裴該頓了一頓,又再說道:「關中政事,漸入正軌,如日出雪消,春歸大地,自然蟲豸滋生——在某想來,豈止一個路德啊?螻蟻不除,大堤必潰,豈可不防微杜漸,隨時加以整治呢?叔父以為如何?」
貪官污吏,從來都是殺不盡的,不要以為只有出身低的路德會犯法,士人出身的就都清白無辜。裴該的意思,趁著此番查明路德之罪,不如趁機掀起一場反腐整風運動來吧。
他的目的,一則天下形勢將有變化——或者祖逖徹底滅羯,或者自己邁出那最後一步——越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越應當清理內部,純潔隊伍,把所有不安定的因素都儘量掐斷在萌芽之中;二則你們不是閒得想拱我上位嗎?我多給你們找點兒事做好了。
裴該提出,由裴嶷、荀崧負總責,命劉隗、陳頵具體執行,對行台各部,以及下屬郡縣做一次全面的審查,以期獎勤罰懶,並且挖出更多的蠹蟲來。
其意堂皇正大,裴嶷自然不便攔阻,只得諾諾應聲。等到說完了這件事,裴該方才問起滎陽戰況,裴嶷就說了:「方有急報來,祖公調盛功率部入洛……」
裴該聞言,不禁奇怪,就問:「祖士稚不是留其子祖渙守都麼,因何要再調盛功哪?」
裴嶷答道:「因其命祖渙率中軍北渡,往河內以援李世回。」至於前線的具體情況,祖逖的真實用意如何,相關情報還沒有傳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