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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一皺眉頭,心說怎麼著就又說到我的婚事了?想要推諉,可是又沒理由——這時代的人把「無後」看得很嚴重啊,要求自己趕緊結婚、生子,同樣屬於政治正確,無可辯駁。於是只得一躬身:「全憑姑母安排。」
裴氏就問:「仍與卿說司馬家女子,還是自王、郗、荀、崔等高門中……哦,如今只剩了琅琊王氏了……」
裴該搖搖頭:「我今孤身在南,恐齊大非偶啊。」
「齊大非偶」一詞出自《左傳》,說齊僖公想把女兒文姜嫁給鄭國太子忽,但是被婉拒了,忽說:「人各有偶,齊大,非吾偶也。」家世有差距,我配不上齊國公主,娶了反易招惹禍患。
裴該的意思,別看我河東裴氏是天下一等一的名門,但終究家族離散,就光剩我一名男丁跑到了江東——裴嗣父子那不能算——想跟執掌江東權柄的王氏聯姻,這不大合適吧?
裴氏一瞪眼:「胡言亂語。難道王氏女都只能永閉閨中麼?」江東除了王氏,還有哪家比我裴氏強了?要按你說的,那如今還有誰能配得上王家姑娘,她們除了嫁為藩王婦,就都只能做一輩子老處女嗎?
其實與王氏聯姻,就政治上而言,確實是比較有利的,裴該只是天生反感包辦婚姻和政治聯姻,所以找藉口推拒而已。他腦筋一轉,突然間又想出一個理由來:「男女婚配,固看家世、門第,也須情投意合,起碼得知道對方的稟性,是否佳婦,不可全聽媒妁一面之辭。不知江東可有上巳日臨水的風俗?」
所謂「上巳日」,本指三月的第一個巳日,可以算是上古流傳下來的「婚姻節」。到了魏晉,這個節日被固定於每年的三月三日,主要內容也不再是男女相親、結親了,而改成了春遊踏青、臨水行禊(春秋兩季在水邊舉行的滌除不潔的祭祀)。過去在洛陽,到了這一天,都中士女就都會前往洛水岸邊,郊遊玩樂。要知道平常世家女性尤其是未婚女子出門,被男人瞧見的機會少得可憐啊,到這一天卻會傾巢而出,那即便無相親之名,也必然會形成很多的相親之實了。
故此裴該就問了,不知道江東有沒有這種風俗啊?我想要利用這個風俗,去撞撞大運,看看有沒有能夠相中眼的姑娘,好娶來為妻。
裴氏聞言,卻不禁氣往上撞……
第十一章 覆舟山上
裴該說打算等上巳日出門去找找看,有沒有合適的姑娘可以娶來為妻,誰想裴氏聽了,卻不禁惱怒,當即呵斥道:「江東自有上巳日,皆臨秦淮,然汝卻偏偏南下句容——難道還要等待來年不成嗎?!」三月三日早過了,你自己錯過了機會,我可不能等到明年再給你談婚論嫁——一生氣,連稱呼都從「卿」改成「汝」了。
裴該無奈之下,只得重複前言:「一切全憑姑母安排好了。」
裴氏這才重重地點一點頭,才待轉身離去,卻又突然間想起一事,於是問道:「若南人之女,文約可在意麼?」
裴該微微一愣,隨即回答:「卻也無妨……」
這年月僑客普遍鄙視江東土著,但那也有一定程度上是因為自卑到極點而轉化成了極度的自尊——終究你占了人家的田地、產業啊,在這兒人家才是「主」,你永遠都是「客」啊。倘若放諸和平時期,江東雖然缺乏第一等的名門,二三流家族總還是有一些的,南北通婚也並非鳳毛麟角之事。
其實若無「永嘉南渡」,南北方相互鄙視的狀態還未必一定會產生呢,象陸機、陸雲、顧榮之流,若在中原再多積攢十來年的名望,官位升至二品,就很有機會大振江南的家聲,起碼不會比河東柳氏差。
裴該作為來自兩千年後的靈魂,自然沒有什麼地域和門戶的偏見。他前一世的時候,即便家裡最為保守的老祖母,也只是說過這樣的話:「只要你喜歡,娶什麼媳婦都隨便啦……只要是中國人。你若是敢討個外國老婆回來,看我不打斷你的腿!」所以他當即便回答裴氏的提問,說只要我看對了眼兒……啊不,只要姑母你覺得合適,南人、北客,那都無關緊要。
尤其門閥之間聯姻,從來是女不就低,低品男想娶高品女是痴人說夢,低品女嫁給高品男就比較常見了——即便門戶相差實在太遠,不能做妻,總還可以做妾的吧。反正裴氏只是希望裴該儘快留個種下來而已。
因此裴氏說那正好——「昨日吾姊來說,衛叔寶(衛玠)定於三日後廣召丹陽俊才,以登覆舟山,踏青談玄,據說亦將有不少閨中女子同游。文約不妨也參與吧,我去為卿索要請柬好了。」
……
裴該真正料想不到,魂穿到將近兩千年前,還能趕上聯誼會……
他不好再拒絕裴氏的好意,而且轉念一想,若真能走運碰上個還看得過去的女子,總比不知道裴氏塞什么女人過來的包辦婚姻要強吧?於是兩日後一大早,衛玠就駕著牛車過來,接上裴該,一行人北往覆舟山而去。
雖是春末,暑夏未至,終究江南氣候溫暖,裴該早就已經換上單衣啦,但看衛玠,不但袷衣未除,而且還在外面罩了一件雪白的薄裘。裴該心說你就那麼怕冷麼?還是說這白裘配趁你的面色比較好看,所以不捨得脫?
就你老兄這身子骨,你還爬山哪?就不怕半道上一腦袋栽倒再也起不來了?啊呦,衛叔寶這是已經來到建鄴了,那他究竟是哪年才被「看殺」的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