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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在關中統籌諸事,主要是發展生產、訓練士卒,同時也親手指點裴詵搞情報工作,甚至於命裴詵悄無聲息地把手伸去東方——
終究裴子羽是自家親眷,比較可信,王貢則是舊有污點之人,又孤懸在外,裴該對他,實在也並不怎麼放心。
等到下令給梁懃,命其親來長安謝罪的數日之後,裴嶷突然來報,說毌丘奧和楊謙前來求見明公。
這二位一個多月前就逃離巴東了,想要北上關中,但一來路途不熟,二則害怕被王敦、王廙的部下劫住,綁了他們前往洛陽,甚至於直接一刀斃命——王敦多跋扈啊,第五猗是前車之鑑哪——故此反覆繞道,歷經坎坷,前不久方才抵達長安。
到了長安之後,不敢直接求見裴該——一則身份懸殊,二來又不清楚裴該的態度——毌丘奧乃直謁裴嶷府門。裴文冀為行台長史,倘將雍、秦目為一國,則他就是首相,自然門庭若市,毌丘奧本是棄守私逃的罪臣,不敢大肆聲張,只好老實排隊,就這樣連排三天,這才終於見到了裴嶷。
而且他都不敢打出巴東監軍的旗號來,所投名刺上只寫「通家故人」。
無論長安、洛陽,還是建康,此前確實基本上就把巴東郡給遺忘了,雖未陷敵,也與別國無殊,直到周訪伐漢、李壽取巴,裴詵搜集了前線的軍情,三天一次向裴該稟報,裴該再與裴嶷、陶侃等商議,眾人才終於得知楊和毌丘二人之名。所以裴嶷見到名刺就笑啊,心說毌丘奧兵敗後不投洛陽,卻來長安,此事大是有趣……
即命召見,毌丘奧一進來就伏地大哭,譴責周訪不肯相救,然後又曲曲折折,表述自家與裴氏的世代交好——即便沒有這一層,那也是聞喜老鄉啊,豈可不互相關照一二?
裴嶷命其與楊謙暫時等候,自己前來向裴該稟報,裴該說這般棄職失土的庸人,咱們又何必理會呢?綁縛起來,押往洛陽可也。
裴嶷搖頭道:「不可,彼等遠道而來,專投文約,則若文約不納,恐失四方人心哪。」隨即幫忙解釋,說人各有所長,也有所短,楊謙、毌丘奧本不擅長軍事,遭逢強敵後,周訪又不肯救,無奈而逃,也屬情有可原……
「相距不遠,而周士達方致力於漢中,竟不發一兵一卒往救,遂使國家土地,沒於賊手,此曲在士達,毌丘等實在可憫。」
裴該聞言,不禁撇了撇嘴,嘆息道:「周士達,官僚也。」
在裴嶷聽來,這大概是一句好話,但其實裴該所言的「官僚」,是取後世「官僚主義」之意——官僚主義中很重要的一條,那就是罔顧大局,只掃自家門前雪。裴該自忖,倘若我是周訪,只要無傷於攻伐漢中的大業,鄰郡之難,那是肯定要伸手去救一把的。若非如此,你周訪是勝是敗,關我何事啊?我要在關中為你擔憂,還特命裴軫供輸軍糧於汝?
但是官僚習氣,普遍存在,周士達亦不能免俗,況且說不定,他還希望巴東失守,好讓王敦前進時去碰一個大釘子呢。其實此番攻伐漢中,本來就是王敦和周訪內鬥的結果,裴該又豈能不知啊?
故此他才口出「官僚」二字——周訪雖為名將,終究不脫陋習,人無完人,豈不可嘆?
於是便問裴嶷,該怎麼處置楊謙和毌丘奧二人為好?
裴嶷拱手道:「查實楊謙,實為弘農楊氏孑遺……」
裴該編《姓氏志》,把弘農楊氏列在第九,但事實上這一東漢以來的經學高門,早就處於半絕滅的狀態了。
楊氏家門烜赫,始於「關西孔子楊伯起」,也即東漢太尉楊震。楊震的後裔主要分為兩支:一支主事於漢末,傳楊彪、楊修;逮入晉後,楊修之孫楊准官至冀州刺史,且與裴頠相交莫逆;楊准有子楊嶠、楊髦、楊俊,伯仲皆至兩千石,楊俊為太傅掾,卻皆沒於「永嘉之亂」。
第二支傳至楊駿楊文長,初不過以縣令入仕而已,但其女嫁與晉武帝司馬炎為後,就此以姻戚之貴而平步青雲。然而楊駿既非弘農楊氏的主支,本人才能也極其有限——不如其弟楊珧、楊濟遠矣——故此而為士林所輕視,這更導致他任人唯親、施政苛碎,最終被賈南風召楚王司馬瑋入京所殺,三族夷滅。
所以到了裴該留台關中的時候,弘農楊家已經找不出幾個人來了,之所以在《姓氏志》中仍列高位,一則是初纂者董景道仰慕楊震之故,二是裴該為了平衡各方勢力,而特意設下的圈套。毋庸置疑,倘若楊家在數年內再不能出二千石以上高官的話,名次肯定要大幅度下跌,空出位子來以待關西家族的晉升。
但是裴嶷說了,楊謙就是弘農楊氏,雖然不是楊彪或楊眾(楊駿祖父)的苗裔,卻也相差不遠——他就是二千石啊,只是從前沒人意識到還有此人罷了……
「至於毌丘,出於媯姓,為古毌國之後,淵遠亦長,入魏後一度烜赫……」
毌丘興仕魏為武威太守、將作大匠,因討叛胡有功,封高陽鄉侯,其子毌丘儉則一直做到鎮東將軍、揚州都督。
大致介紹了一下楊謙和毌丘奧二人的家系後,裴嶷就提出來:「文約,豈不聞『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這句話出自《論語》,是指恢復已滅之國、已絕之貴族家系,那是可以刷聲望的——
「倘能使楊謙復興弘農楊氏,則必感德於文約;能將毌丘復置於聞喜,必為我家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