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媯昇連連點頭,心裡卻在說:還有後年啊?不是說明年田種得好了,就給我謀個縣長的官職麼?不成,我得再想想辦法,明年秋收的成績,一定要讓使君能夠滿意嘍!
……
巡查過屯墾地之後,裴該繼續騎馬向東,直抵海岸邊。途中露宿郊外,裴寂、裴度燃起篝火來,甄隨則帶人出去狩獵,打得了兩隻兔子、一條野狗,洗剝乾淨,架在火上烤,給使君大人打牙祭。
裴該一直想要拉攏甄隨,在他看來,這種頭大無腦的傢伙,只要多多相處,摸准他的脾性,便不難駕馭。也不知道王導的眼線究竟是哪一個?但終究甄隨是他們的隊長,若能降服了此人,對付那眼線就比較方便了。
因此他脫略形跡,箕坐在篝火旁,與正在烤肉的甄隨閒聊,隨口問道:「甄是中山大姓,汝一蠻夷,如何也姓了甄?」
就裴該所知道的歷史人物,新朝有個大司馬甄邯,還有個更始將軍甄豐,然後魏文帝曹丕第一任皇后是甄氏——對,就是原嫁袁熙,鄴城失陷後被曹丕搶走,民間傳說還跟自家小叔子曹植有一腿的那個——他們應該都是中山國無極縣人。甄不是什麼大姓,不象王姓,除琅琊、太原這兩個大家族外,幾乎各郡都會有幾家姓王的,品流非常複雜。那你一個武陵蠻,隔著中山十萬八千里,怎麼也會姓甄呢?祖上跟甄后……不對,太近了,跟甄邯、甄豐他們有沒有啥關係?
甄隨搖搖頭:「老爺不識得什麼甄寒、甄風,我本不姓甄,是因為家族叛亂,被官軍剿滅,被迫改名換姓……因為甄這個姓與原姓發音相近,這才姓了甄了。」
裴該皺眉琢磨,那你原來是姓啥的呢?姓真?不對,這年月兩個字聲母不同……
甄隨撇嘴道:「又不是汝……使君等中國人的姓氏,且我族話語與中國話也不盡相同,使君猜不到的啦。」
裴該見他不肯說,也就不再追究,轉換話題問道:「汝家既為官軍所剿,可有怨恨朝廷之意麼?」
甄隨「嘖」了一聲:「造反嘛,成了便吃香喝辣,誰的面子都不必賣,誰的話都不必聽;輸了便人頭落地,滿門誅殺,本是尋常之事,有何怨恨可言?若說怨恨,老爺刀下也送走過無數冤魂,彼等家人豈不恨我?朝廷官軍也被我父、我兄殺過無數,難道不恨?恨來恨去的,抵得甚事?老爺如今孤身一人,無力造反,顧長史(顧榮)給飯吃,便跟顧長史,王司馬(王導)給飯吃,便跟王司馬,今使君給飯吃,便跟使君,如此罷了。」
隨即囁嚅道:「這人活著啊,要麼造反,要麼混吃等死,有啥可恨的?」
這番話聽得裴該一腦門的黑線……自己粗人也見過不少,粗成這樣的,卻是頭一回遭遇……而且甄隨這動轍自稱老爺的口癖,說過他好幾回了,就是改不了啊。老爺中間夾個「使君」,聽著怎麼就這麼彆扭呢?
「汝不要再喚我使君了。」
甄隨一瞪眼:「不讓叫主人,怎麼連使君也喚不得了麼?難道要老爺跟那些奴僕、文吏一般,喚汝明公、主公?即王司馬也不是公,汝才是侯爵,如何便公了?還是說……此乃公母之公?」
裴該這一頭的冷汗啊……看起來自己把問題想得太過簡單了,這種粗人真沒法跟他交流——「汝是武夫,當呼我的軍職——不如喚我都督好了。」他可還掛著都督徐方軍事的頭銜哪。
「都督?」甄隨一撇嘴,「好生繞口……還不如喚作督軍。」裴該擺擺手說可別啊……雖說督軍也是都督某某軍事的簡稱,但這年月如此稱呼的人還並不多,尤其自己,聽到這兩個字,總會感覺跑錯了片場,又穿越到民國初年去了……
第二十九章 鹽與鐵
從屯墾地繼續向東,兩日後終於抵達東海之濱。裴該登高而望,只見莽莽蒼蒼,水天一色,煙波無垠,不禁使人的心境也變得開闊起來。他端坐在馬鞍上,擺手招呼衛循過來,用手中竹杖一指海面,問道:「因之,卿可知道,我為何要到這海邊來麼?」
他如今為一州刺史,還掛著都督軍事的頭銜,算個是大領導啦,不再是從前司馬越幕府里品高職虛的小角色,日常指畫安排,揮斥方遒,總感覺手裡有點兒空……這年月高品士人都習慣在手裡玩兒點東西——比方說王衍就偏愛一支玉如意,後來被裴該給毀了。
然而裴該終究不是癮君子,不會想著去拿柄如意,或者麈尾,前者曾經給他留下過不好的回憶,後者麼……若說象道士還則罷了,可自己總會聯想起戲劇里的宦官……至於曾經在開會時候捏過的蒲扇,倘若冬季野外還拿那玩意兒,會不會被人當是發神經啊?
後來想到,南朝名將韋睿曾執三尺竹杖(一說為竹如意)指揮作戰,這玩意兒貌似挺順手啊。好在江南淮北也不是無竹,於是他就命人挑了一段好材料,削之為杖,同樣三尺長短(晉尺,大概相當於後世的70公分多點兒),既可以當指揮棒,騎在馬上還能做「策」用。
當下即以三尺竹杖指點海面,詢問衛循,衛因之畢恭畢敬地回答道:「為有魚鹽之利。」
裴該說對啊,之所以我一定要到海邊兒來瞧瞧,就是因為這裡有鹽——至於漁業,倒還未見得有多麼繁榮,能榨出來多少利益。
廣陵的鹽業資源非常豐富,海岸線漫長,很多地方都可以曬鹽——故有縣名「鹽瀆」——還則罷了,並且淮陰縣內還有岩鹽。淮陰縣就是後世的淮安市,根據勘探,岩鹽儲量達到一千多億噸,居世界首位,而且品位高、埋藏淺、品質優,但在這年月還沒有大規模開發利用,裴該前世也不是在江蘇當的公務員,對此毫無認識,因此主要關注的還是海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