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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年呂虔擔任徐州刺史的時候,用琅琊名士王祥為別駕,極為器重,後得一刀,工匠相之,說配此刀者必登三公之位,呂虔就以之相贈王祥,對他說:「苟非其人,刀或為害。卿有公輔之量,故以相與。」王祥反覆推辭,呂虔強之使受。後來王祥臨終之時,又將此刀傳於其弟王覽,說:「汝後必興,足稱此刀。」
因此琅琊王氏的發跡,就中任城呂氏實有助力,王氏既得顯達,便即多方關照呂氏——有了琅琊王氏做靠山,則河東雖富,呂氏亦可安居。只可惜其後不久,天下大亂,隨即胡漢創建,整個河東郡全都失陷了。呂鵠乃閉門謝客,築塢自保,並戒子弟不得仕胡。
因而韋忠想要經營蒲坂,將此處作為劉粲西征關中新的後方基地,是不能不跟地頭蛇呂氏打交道的。不過此前他多次請求與呂鵠相見,都遭婉拒,此番通過解縣柳氏兄弟關說、再請,呂鵠終於鬆了口,才請韋忠至其塢中一晤。
韋忠想要去見呂鵠,屬吏都雲不可,說那呂老頭素來對朝命陽奉陰違,其心叵測,大將軍此去,恐有不測之禍。韋子節昂然道:「我為國家,生死不避,豈懼禍患?!」隨即又耐心向屬吏解釋,說有柳氏兄弟緩頰,呂鵠就算最終不肯合作,也必不敢拿我如何,況且他一行將就木的老朽,豈有叛反的膽量啊?
屬吏說既然如此,您多帶兵馬去吧。韋忠搖搖頭,說:「若盛陳兵馬,反使呂鵠疑我有相攻之意,不敢相見;況河東兵本不多,即出四五千,亦難攻克呂氏塢堡,何如我孤身前往,以大義說之,必教呂鵠拱手臣服。」
他仗著一腔凜然正氣,僅僅帶了部曲十數人,就直奔了呂氏塢堡。呂家倒是挺客氣,開門相迎,並且擺下酒宴,呂鵠親坐主位,款待韋忠。
韋忠還是頭一回見到這位河東耆老,細一打量,就見呂鵠六七十歲年紀,長相甚丑,一張臉跟風乾菊皮一般,頭髮、鬍子稀稀拉拉的,都快要掉光了。老頭兒氣色很糟糕,是被兩名美婢攙扶著入座的,倚著靠幾,喘了好一陣子的粗氣,才哆哆嗦嗦端起酒盞來,朝向韋忠:「且、且為韋大將軍壽。」
韋忠也端起盞來,卻道:「我等當為天子壽。」
呂鵠點頭道:「也好,也好……」將酒盞略略沾唇,以示飲過,隨即就問:「小老無福覲見,不知當今天子,何如人也?」
韋忠飲盡盞中酒水,笑著回答說:「天子人中龍也,得天顧命,聰明勤謹,智勇為一時之冠……」
呂鵠略略一皺眉頭,以手撫耳,打斷了韋忠的話:「小老耳聾,聽不分明,大將軍適才雲,天子勤謹,不知所言是哪位天子啊?」
韋忠正色道:「自然是我皇漢麒嘉天子。天無二日,國無二君,豈有他哉?!」
呂鵠撇嘴笑笑:「大將軍此言,與傳言不甚相合啊……都雲漢天子自破洛陽以來,沉溺於酒色之間,不理國事,皇太子實監國政,則『勤謹』二字,何由說起?」
韋忠聞言,臉色不禁有些尷尬,急忙敷衍道:「傳言不可盡信……」
呂鵠道:「哦,不可盡信?但不知可信幾分?大將軍自平陽來,當知天子近況,可是勤民聽政,日夕不輟麼?」
韋忠答道:「天子富有四海,稍稍寄情於醇酒婦人,也屬正常……分列有司,百僚各安其位,自不必天子事必恭親……」
呂老頭兒繼續揪他的語病:「北海為鮮卑所據,西海、南海,尚在晉人手中,天子所有,也不過一東海耳,趙公還未必聽命……大將軍雲富有四海,不知是否小老所知之四海啊?」
韋忠聽呂鵠之言不善,幾乎句句諷刺,便即正色道:「先生慎言。即便天子有過,臣下實不當揚其惡,而當進諫言,並謹執臣道,以利國家。今天下未定,諸夷擾亂,我等更應忠悃為國,共度時艱!」
呂鵠點點頭:「善哉,大將軍之言,使小老知世間實有忠臣也……」可是不等韋忠謙遜幾句,他卻又說:「請教,昔日晉天子無德,諸藩擾亂之時,大將軍尚為晉人,為何不肯謹守臣節,進獻雅言,以與裴、張二公共度時艱呢?」
你當年覺得世道渾濁,晉政紊亂,因而不肯出仕,這我可以理解;可是如今胡漢之政難道不亂嗎?你怎麼又擺出一副入世的忠臣嘴臉來了?
韋忠聞言,不禁把臉一沉:「先生此為何意啊?今日請某來,是為當面責我的麼?」
呂鵠笑一笑,說:「豈敢,豈敢,小老唯於大將軍之行事,不甚分明,故而請教一二罷了。若大將軍所行合乎聖人所教,天下大義,我呂氏自當恭附驥尾,任憑大將軍驅策。」
韋忠心說不管你提這些問題是好心是歹意,我總得跟你把話說明白嘍,要你知道大義在皇漢一方,以顯我忠臣之節。於是耐著性子,一字一頓地解說道:
「晉與皇漢豈可相提並論?司馬氏以篡僭得國,其位所來不正,司馬炎刻剝黎民,司馬衷昏庸無能,遂使諸藩造亂,生民塗炭。我皇漢光文皇帝承運而起,弔民伐罪,以伐篡晉,上繼漢統,下安夏、夷,其德至大,其功至高,某以是而臣之,甘受驅策。可惜光文皇帝天壽不永,殆及今上,雖破洛陽,卻因勝而驕,乃使國事略有挫遲。當此際,正忠臣烈士奮勇之時……」
呂鵠一開始還肯側耳傾聽,到這會兒實在忍不住了,插嘴道:「誠然,司馬氏得國不正,史筆煌煌,料是逃不得一個『篡』字。然而皇漢將來,恐怕也脫不得一個『叛』字吧?劉元海本亦晉臣,則若趙高、章邯之叛秦,秦雖暴,若非項、劉,難道能服天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