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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陳安並不在隴城之內,他跑出去跟人喝酒了。在城西一處高崗之上,張開屏風,鋪開氈墊,擺設几案,三人呈品字型而坐——當然陳安是在上首。
陳安雖然勇力絕倫,但卻身材矮小,不到七尺,長得又黑又瘦,面容似鼠,縮腮尖嘴,留著幾根稀疏的鬍鬚;他左右兩側之人全都高大俊偉,皮膚白皙,而且峨冠博帶,有若中原士人一般——但其實陳安才是真正的晉人,那倆卻是外族。
此二人本是略陽郡內的氐酋,一名苻光,一名苻突,為從兄弟。各外族之中,本以氐人晉化最深,很多氐酋日常起居,其實跟晉的地方豪族沒有太大區別,這苻光兄弟也是如此,不但識字、讀書,並且動不動地還喜歡吟幾句歪詩。相比起來,陳安倒是個大老粗,僅僅識字而已,提起筆來卻往往難以成句。
不過陳安在隴上素有威望,各部欽服,苻氏兄弟不但不敢鄙視其不文,相反還要緊著拍他馬屁,三人對坐飲酒,氣氛倒是相當融洽。喝著喝著,陳安就說了:「此番宴飲,雖是月前便即定下,然我正有一事要與賢昆仲說。」
苻氏兄弟各自端起酒盞來,一個說:「洗耳恭聽。」一個表態:「陳將軍若有驅策,儘管明言,我等無所不從。」
陳安說是這樣——「數日之前,有消息傳到隴城,雲朝廷下詔,使安定、新平、北地三郡合兵,往攻盧水胡……」
苻光聞言大喜,忙道:「這是好消息啊!彭夫護時常發兵侵擾我等,若非陳將軍鎮守隴城,威震西戎,恐怕我部早便為其所敗了。如此毒癰,朝廷早該發兵割去,安定、略陽二郡才可稍安。」
苻突問道:「未知朝廷可有詔命,要將軍亦發兵前往?若將軍東向都盧、烏氏,我等願意率兵追隨。」
陳安笑笑說:「此事並非如此簡單,朝廷名為討伐盧水胡,其實意在安定。故此安定焦太守遣使上邽,欲南陽大王為其先攻殺彭夫護……」從安定過來的使者,要奔上邽,必然途經隴城,所以陳安早就得著消息了——「若盧水胡滅,官軍便無進入安定的藉口了。」
苻突搖搖頭,說:「彼等雍州人自相謀算,我等不明白,也不願明白。將軍只說如何應對便可——可是南陽大王要命將軍為先鋒,去攻盧水胡麼?」
陳安答道:「大王尚未下令,但我以為,必然發兵——故此先與卿等打個招呼,待我起兵東向之時,也需仰仗二位之力,說動苻將軍策應。」
苻光笑道:「我等必然發兵,任憑將軍調遣,至於苻……舍侄少不更事,何必再問他的意見?」
陳安先是欣慰地點頭,隨即笑笑:「他終究是貴部之主,自稱護氐校尉,總須打個招呼才是。」
他所謂的「貴部之主」,是指略陽附近多部氐人的聯盟長,姓苻名洪。苻洪之父苻懷歸在氐人中極有威望,因此當他去世,而苻洪繼承其位後,正趕上永嘉之難,劉曜入關,略陽各部氐人便在苻光、苻突等人的謀劃下,擁戴苻洪為盟主,以應對亂局。隨即劉聰遣使者到略陽來,封拜苻洪為平遠將軍,苻洪不肯接受,自稱晉護氐校尉、秦州刺史、略陽公。
不過其後不久,司馬保便占據上邽,擊殺了正牌的秦州刺史裴苞,苻洪被迫臣服於司馬保,主動把秦州刺史和略陽公的帽子給摘了,只稱護氐校尉。
他這個盟主其實是虛的,實權都掌握在從叔苻光、苻突手中,雖然已經三十多了,在苻光兄弟看來,仍然是個小孩子,啥都不懂,所以——陳將軍你若發兵,我等一定跟從,何必再去問過苻洪呢?
就在這個時候,司馬保的出兵令輾轉送到了陳安面前……
第十六章 略陽氐酋
辭別陳安之後,苻光、苻突策馬而歸。
路上苻突就問苻光了:「若南陽王實發大軍攻打盧水胡,我等自當相從,尋機建功;然而今日來書,只命陳將軍出師,全無後援。隴城不過千餘戍卒,即便加上我等,也不到五千之數,想那彭夫保,兇悍絕倫,勝兵上萬,怎可能有勝算啊?阿兄以為如何?」
苻光捻須沉吟道:「我也正在思慮此事……然而看陳將軍的意思,強要發兵,則我等若不跟從,必惹其怒。盧水胡雖凶,總在數百里外,而隴城距我等咫尺之遙……」
苻突撇一撇嘴道:「陳安自恃其勇,唯恐無仗可打,從來聞戰則喜。他欲去送死,自去便了,我等豈可為其殉葬?」心中不忿,乾脆就直呼陳安之名。隨即頓了一頓,他建議說:「然如阿兄所言,亦不可不應……不如還是讓苻洪去吧,對陳安也算有所交代。」
苻光搖搖頭:「那小兒又不傻,豈肯自蹈死地?」
苻突忽然間笑起來了:「好在今日陳安召我等宴飲,在席間說起此事來。既然沒有正式公文,我等便可矇騙苻洪,只說安定、新平、北地三郡數萬兵馬也將殺到,東西夾擊,彭盧必敗——想那苻洪難辨真偽,或肯獨往。」
苻光皺著眉頭沉吟少頃,答道:「今我等擁苻洪為主,始能驅策各部,倘若苻洪戰敗勢弱,我等正好取利,然若……彼往而不返,身首異處,對我等反而無益啊……」
苻突一撇嘴:「苻安、苻侯尚在,到時候另立一位盟主好了。且姜氏已有二子,雖在襁褓之中,也可擇一而立,有何難哉?」隨即壓低聲音說:「苻洪漸長,常悖逆我兄弟之意,趁機除去之,也無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