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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尉找到陳安,打問過了城外情形後,雖感驚恐,卻還是硬著頭皮要求說:「末吏既為一郡之尉,城守之事,責無旁貸,陳將軍可將兵馬交付於末吏,由末將統籌守城之事。」
陳安朝他一瞪眼:「我百戰隴上,豈不如卿?為何城守重任,要由卿來統籌?」
郡尉分辯道:「末吏職責所在,陳將軍則無實任,倘若城池不守,罪在末吏,陳將軍不必分責——既如此,還當以末吏與馮翊郡兵為主才是。」
陳安冷笑道:「以汝之能,將此千餘弱卒,可能守得住大荔否?」他一著急上火,直接就改口,不稱呼對方為「卿」了,而用上了「汝」字。
郡尉道:「末吏雖無能,既負此責,無陶府尊或大司馬令旨,也不能將城守之任拱手相讓。且雍州兵雖弱,鄉梓所在,必然奮勇;將軍所部秦州兵,難道肯拼死為我雍州守土不成麼?」
陳安勃然作色道:「都是大司馬留台之部屬,何分雍州、秦州?!」
他惱恨那郡尉瞧不起自己,對方卻也不忿陳安欲圖越俎代庖,二人就此爭吵起來。秦州兵陸續聚攏過來,為自家主將撐腰;雍州兵見勢不妙,也紛紛抽出刀,衛護在郡尉身邊——眼瞧著火併難以避免。
其實陳安確實起了火併之心,只要把那郡尉擒下,不信弱雞一般的郡兵不肯從命——倘在昔日,又身處隴上,估計他早就動手了。然而如今情形不同,三千秦州兵在雍州如同無根之草,而裴大司馬的軍法又比司馬保為嚴,陳安雖然素性跋扈、莽撞,但既身處矮檐之下,除非被逼得急了,還真不敢肆意妄行。
他們這麼一爭鬧,大荔城中的指揮系統徹底混亂,有小卒從城上跑下來,欲待稟報胡軍已至的消息,卻見兩名主將都被裡三層、外三層的士卒包圍在中央,壓根兒就擠不進去,急得連連跺腳。才剛扯著嗓子喊了一句,就被四外嘈雜的人聲徹底給壓下去了,陳安與馮翊郡尉,誰都沒能聽見。
過不多時,又有士兵從城上疾奔而下,欲要尋人稟報,說胡軍暫退紮營……見此情狀,這小兵膽子卻大,乾脆跑去校場之上,提起鼓槌來,把一面畫鼓擂得震天動地一般巨響不絕。鼓聲一起,對峙雙方瞬間噤聲,陳安就問:「怎的了,可是胡軍已至麼?」
這才得到確切的稟報,陳安便道:「事急矣,若不遽登城護守,胡軍來攻,又當如何處啊?汝可速將郡兵盡皆交付於我,不得遲延!」
然而郡尉卻仍然不肯鬆口。
郡尉既信不過陳安,也信不過秦州兵,在他想來,僅靠一千郡兵肯定是守不住城的——陳安說過啊,胡軍大舉來犯,恐怕不止幾千人——若能指揮得動三千秦州兵,猶可支撐數日,以待甄將軍率部返回。我要是拿到了完整的指揮權,仍然守不住大荔,那是天意,即便大司馬怪責,我也無可怨尤。但若守軍都被你陳安拿去了,完了還是守不住城,我同樣有失土之罪,要餐項上一刀,那冤枉可就大發了。
總而言之,大荔城和自己的性命,還是由自己來守護為好,真不放心交給別人啊。
二將仍然爭執不下,正在此時,忽聽有人高聲叫道:「大司馬荀夫人駕到,還不恭迎麼?!」
荀灌娘雖然不再插手軍事,但終究憂心忡忡,不時遣人打探外界消息。等她聽說陳安突然間折回來了,不禁詫異,便命裴服去尋陳安打探。
她雖然不知道甄隨是如何分兵的,但甄隨先行,陳安後動,先後次序還是了解的。如今陳安折返,卻不見甄隨,這是什麼道理?難道說甄隨戰敗了麼?還是說那秦州佬怯戰,主動折返?甚至於,秦州兵起了什麼異心?!
裴服跑去尋陳安,卻擠不進對峙的人群,隨即聽說胡軍已至城下,不禁嚇得屁滾尿流,回來就收拾行李,要保著荀灌娘出南門而急遁。荀灌娘呵斥他道:「倘若大荔有失,長安恐也難保,我等又能逃到何處去啊?如今唯有急尋見陳安,探問端底才是。」她知道裴服這廝膽量和能力都有限,只為是裴家世代仆傭,眼瞧著裴該長大成人的,才被交付了管家的重任,荀灌娘平常也對他客客氣氣。若靠裴服,這事情問明白不了,而手下其餘奴僕,素質怕是還不如裴服——包括自己從荀氏帶來的家人——沒辦法,只好親自下場了。
於是在仆傭衛護下,策馬來尋陳安。眾兵聽說夫人到來,都不敢阻,讓開一條通道,陳安與郡尉也皆拱手相迎。荀灌娘來至面前,翻身下馬,便問陳安:「聞城外胡軍掩至,究竟是何緣故?」
陳安簡單扼要地介紹局勢,說:「末將與甄將軍分道而行,當面正遇胡軍大眾。甄將軍有語,我若遇胡,可敵則敵,不可敵便退守大荔,因此半途折返。且看胡軍行止,也是向大荔而來……」
荀灌娘問道:「既如此,何不登城護守,而要在此間延挨啊?」
陳安苦笑道:「軍令不一,如何守城?末將乃請郡尉交付守城全責,彼卻不肯應……」
郡尉哪肯讓陳安惡人先告狀,急忙插嘴道:「末吏本負城守之責,無可辭讓,乃請陳將軍率秦州兵聽末吏指揮,陳將軍不但不肯,反而煽動秦州兵,似有反意!」
荀灌娘聞言,略略吃驚。陳安趕緊辯解道:「末將焉敢背反?既從大都督,自當粉身以報,此心天日可鑑!然郡兵多不能戰,郡尉又非宿將,夫人且思,唯安與秦州兵,可護大荔安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