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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裴該屬意於郭璞,那還真跟是否同鄉沒關係。一則他是靈魂穿越,對於這一世的親情本就淡漠,何況鄉情?再者說了,河東老鄉一大票都即將北歸來投——不僅僅衛展,還有此前寄居汝南的柳恭、柳矩,和南渡襄陽的柳習、柳卓,都已經抵達了河南,正在謀劃是留佐祖逖好啊,還是入關依附裴該為好。
所以說,河東人多了,大姓更多,誰會在乎一個寒門出身的郭璞呢?
裴該看重郭璞,主要在於此人筆頭了得,本就是兩晉之交的著名文學家,他裴大將軍幕府里就缺這種人。想那司馬睿坐鎮建康,幕下號稱「百六掾」,而他裴某手下,即便加上已然外放或遲早會外放以獨當一面的裴嶷、殷嶠、游遐、韋鴻等人,能湊齊三十個不?朝中、軍中,公務如此繁忙,代筆捉刀的不能夠總是小貓三兩隻啊。
其次呢,裴該對於郭璞看相之能,也很好奇。他本人自然是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即便隱約感覺蒼天使自己穿越,必有深意,也不覺得這「天」是什麼有意識的高等生靈,即便開始有些相信命數,也不覺得命數可以預測——可預測就說明不易扭轉,但他卻相信「我命在我不在天」!至於《晉書》上所載郭景純種種「神跡」,裴該全當是玄幻小說。
好比說根據記載,郭璞南渡前曾經依附過廬江太守胡康(或作胡孟康,或獨言康,考慮到當時士人以單姓為主,則孟康當為字,或『孟』字為衍文),離開的時候,因為貪戀主人家一名婢女,就取來三升小豆,撒於宅外。結果胡康大早上的起來,忽見數千赤衣人圍繞其家,靠近去瞧卻又不見了。他自然找郭璞來卜算,郭璞就說:「君家不宜畜此婢,可於東南二十里外賣之,且勿爭價,則此妖可除。」他暗中早派人跟二十里外等著了,就此以低價買得心儀的婢女,然後書符投於井中,數千赤衣人盡皆反綁雙手,自投於井……
我靠這就是所謂的「撒豆成兵」吧?郭璞要真有這本事,還能被王敦所殺嗎?他只要抓把豆子一撒,化作大隊赤衣人,即便只有虛影,王處仲也肯定得當場嚇尿吧?
所以說,《晉書》所載,豈止不可盡信,簡直是完全不能信,那郭景純究竟有沒有真本事哪?看相卜算,是不是有一定尚且不為人所知的科學道理在裡面?裴該真是很好奇啊。
於是等到郭璞上門來致謝,裴該好言撫慰,先安排他做書記,為自己草擬文書,然後就問了:「聞卿善相,可能相我否?」
郭璞來前就已經料到會有這麼一出了——他認為裴該留下自己,三成是看中了自己的文采,剩下七成,還是把自己當個算命的……這可無法可想,誰讓自己學了道術,又到處去展示呢——就此簡明扼要地回答說:「明公之相,貴不可言。」
裴該心裡話這還用你說?我都做到車騎大將軍、錄尚書事、大都督,幾為人臣頂峰了,即便轉眼就死,或者勢力瞬間崩潰,這會兒也肯定貴不可言——「可備悉言之。」說著話還特意擺了擺姿勢,好讓郭璞瞧個清楚明白。
郭璞裝模作樣看了一會兒,拱手要求:「明公請起身……請轉身。」其實昨天跟劉隗來至裴府,郭景純早就已經抵近觀察過裴該的面相了,但——我還想再瞧瞧您的背究竟怎樣。當然啦,即便還是那天的結論,只要一「背」,更為顯貴,他也是不敢輕易宣之於口的。
這話私底下跟別人說說還則罷了,怎敢對當事人明言啊?倘若裴該並無反意,會不會以為自己跟蒯徹似的,是想教唆他背晉哪?那還不當場下令把自己拖出去砍了?即便裴該有反意,終究形勢未到,就更應該趕緊封口,免生流言蜚語。
昔日主簿耿包密白袁紹,說:「赤德衰盡,袁為黃胤,宜順天意,以從民心。」袁紹若是全無篡意,就該當即斥退甚至殺戮耿包,但他沒這麼做,反而把耿包之言遍示群僚,以聽取意見,結果大傢伙兒都說此人妖言惑眾,理當正法。袁紹知道時機未到,人心不附,只好把耿包給宰了。
這是前車之鑑啊,郭景純哪敢傻乎乎地步耿包的後塵?
於是仔細觀察裴該的背影,恍恍惚惚,影影綽綽,貌似自己那天並沒有瞧錯,但這話絕對不能夠明說。因而他裝模作樣沉吟少頃,對裴該說:「明公適才坐北而向南,堂外天光普照,面無蔭翳,乃成功之相。再起身而向西,光明在左,蔭翳於右,示用武也;折而北向,不見其面,不敢多言;轉而向東,光明在右,蔭翳於左,示文德也。」
裴該心說有理啊,我方用兵於西,而對於東方的祖逖勢力,則要結交之、羈縻之,純以文德為治。但是臉朝北的時候究竟又如何呢?「卿可來北,觀我面相。」說著話,再次背對郭璞。
郭璞瞧著裴該的背影,心裡就多少有點兒哆嗦,趕緊繞至北側,裝模作樣細細一看,回答道:「明公面黑,乃生威武之意,豈非胡寇殄滅之相乎?」
裴該心說這就純粹是片兒湯話了,不過如今君臣之份已定,郭璞又是初來乍到,估計真瞧出什麼不好來,他也不敢隨便開口。當即微微而笑,轉身坐下,郭璞也趕緊繞將回來,側向陪侍。裴該囑咐他:「景純,所謂『忠言逆耳』,卿日後若有所見,若有所思,可直陳不諱,不必專言好事,以悅我心。」郭璞趕緊拱手:「臣當牢記明公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