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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劉粲到時,渡口基本上仍舊掌握在晉人手中,不禁氣得他三屍神暴跳,心中把兄弟咒罵了無數遍。劉雅建議說,天色將黑,難再攻擊,不如暫且下營,以待明日。然而估計明天晉人援軍就會到了,且甄隨尾隨於後,其哨騎前出,多為胡騎所殺,雙方大致距離也能夠判斷得出來。劉雅便即請令,說願意率部旁出,嘗試設伏以待甄隨——「彼若急追不舍,或將為我所破。若破甄隨,即裴該來,亦易為我所擒也。」
倘若還是平常的時間天黑,或許劉雅之計便可得售,但誰都料想不到今日天黑得比較早,甄隨被迫早早止步下寨,劉雅於黑暗中遠遠望見坡上火光,終究不敢往攻,只得黯然而返。
其後不久,漆黑的夜空一聲雷響,便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來。劉粲不禁頓足道:「此天欲亡我乎?!」
因為胡軍比晉師強處,主要就在於騎兵數量,屠各皆有戰馬,匈奴六成是騎兵,總計不下萬數——其實晉軍騎兵也不在少,但多數都歸「騏驥營」,以及文朗所統半數「部曲營」,見在郭默麾下,至於裴該和甄隨,如今則騎不滿千——劉粲還盼望著這些騎兵可以馳騁於平原之上,予晉人以沉重打擊呢。倘若這小雨下一陣就停,還則罷了,若是延綿不絕,下一整晚,明日必然土地泥濘,不利於騎兵行動啊。
喬泰建議道:「不克渡口,眾心終不得安;而若明日裴該、甄隨等至,逼近下陣,恐怕我軍也無暇再去攻渡,或將陷於死地。於今之計,當連夜冒雨往攻渡口堡壘,晉人見雨,必以為我不敢夜攻,難免疏忽,或可輕鬆取下。若得渡口,進退有據,則無懼裴該矣。」
劉粲深以為然——他如今也是被逼急了,在大荔城下,曾連屠各、匈奴精銳死傷數百都渾然不顧地全師猛攻,如今又何懼冒雨攻渡啊?損失再大又如何?只要能夠保障退路,再立穩腳跟,死傷再眾也是值得的。否則今日全生這些士卒,明日難免都要膏了晉人的刀鋒,填了關中的溝壑!
於是命王騰、劉驥,率領氐、羌雜胡猛攻渡口晉壘,真說不上「輕鬆取下」,但激戰將至半夜,伏屍數百,重創者倍之,終於還是奪占了渡口。主要是黑更半夜的,又當雨中,弓箭難以取准,陶侃的舟船就很難再配合陸地守御了。最終陶士行見渡口難守,被迫接應殘餘步兵下船,啟碇而去。胡軍來勢甚急,落後的十多條舟船都被他們踴躍而登,殺盡舟中晉人,搶奪了過去。
不但奪取了渡口,還得著十多條船,劉粲等胡將之心,這才略微寧定了一些。
幾乎就在胡軍占據渡口的同時,雨也停了,地面雖然濕滑,倒還不算太過泥濘。
……
翌日,甄隨果然天不亮便即呵斥士卒起身,然後飽餐一頓戰飯,整隊洶湧下坡,於破曉時分抵近了渡口。
雙方距離還不到十里地,胡軍自然也探聽到了消息,劉粲便命劉雅率四千步卒往攻,欲圖趁著甄隨立足未穩之際,一舉將之摧破。甄隨聞聽胡軍殺來,便令士卒止步,再次把立營之事託付給王澤,自率那五百銳卒,朝著胡師便直衝了過去。
他這一衝,反倒殺了劉雅一個措手不及,陣列未全,就被甄隨率部筆直透入中軍,險險殺至劉雅的馬前。幸虧劉雅乃胡中宿將,指揮作戰,韌性十足,好不容易才調動部眾,護住了中軍,並將甄隨那五百人團團包圍起來。
劉雅心道:喬車騎來說,被甄隨率數百精銳直透中軍,幾乎不免,我還當有誇大之辭,今日看來,毫無虛妄啊!這般勇將,如何晉人倒有,而我皇漢反無?
也幸虧他身後就是胡軍大寨,隨時可以接應,士卒因此戰心較定,不至於一觸即潰,且能有反噬之力。不象喬泰當日,本來就剛敗過一場,士氣低迷,那怎麼還能夠攔得住甄隨的猛衝呢?
甄隨見胡軍團團圍困上來,形勢對己方不利,急忙驅策士卒,返身殺透重圍。他這一頓好殺,斬殺胡兵胡將不下三百之數,但因為突得太靠前,又未能一舉而定全功,導致被圍,手下健勇也死傷了百餘人——可以說是一場蝕本的買賣。
甄隨既退,劉雅便即揮師往追,一直殺到尚未完工的晉壘之前。王澤命弓箭手仰射,略略逼退了胡軍,將甄隨接回陣中。可是這個時候,劉粲又命靳康率部來援,兩軍就此展開激鬥,反覆拉鋸達七次之多。
將至正午時分,艷陽高照,地面積水逐漸汽化,劉粲見狀大喜,便欲命騎兵前突,打算一舉擊破甄隨、王澤。然而忽得急報,說裴該主力已然接近了戰場。
裴該昨夜便在大荔城外下寨,遣人進城打探,知道夫人無虞,這才長舒了一口氣。聽聞甄隨已率師前往渡口,他便也不進城,一早拔營啟程,來援甄隨。兩萬大軍浩蕩而至,劉雅、靳康不敢抵敵,被迫在騎兵的側翼衛護下,收縮回營。
胡營中已然立起了高櫓,劉粲登櫓而望,見當面晉人約摸三四萬的樣子,不足己軍之半。
其實他算錯了,裴該把戰兵、民伕分得比較清楚,不似胡軍,氐羌雜胡貌似正兵,卻也要做苦力,民伕人等逢戰時也往往被授予粗陋的兵器,做炮灰頂上——這才是此際各方兵馬的常例。故而劉粲宣稱二十萬大軍,戰兵不到十萬,可在他心中,總是當作有十五六萬之眾來算的。部分兵馬留在了夏陽,部分守山口晉人故壘,還有部分折在了郃陽城下,如今在蒲津之軍,尚有十萬掛零,那三四萬晉人有何可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