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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丹的部曲約兩百騎,全都是身經百戰的匈奴老兵——相比之下,劉光雖然勇銳,真正打過的惡仗卻還不夠多。

    劉光率部趕到陣前的時候,晉軍已經開始了最後的衝鋒,冒著胡陣中的箭雨,不懼死傷,直突敵陣。陸和馬上放箭,連斃四敵,隨即負好弓,端起一支長矛來,奮勇衝殺在隊列之前。胡陣尚未完全——尤其對面的敵人越逼越近,那布陣的速度也就相應的越來越慢——當場就被撕開了多個缺口,眼瞧著全面崩潰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好在正當此時,劉光所部殺過來了。劉光在馬背上暴喝一聲:「我乃漢將劉光,來者何人?」陸和瞥他一眼,回應道:「徐州『武林營』左副督陸和,胡將可敢來戰麼?」

    二人即在親兵護衛下,於各自陣中疾突而前,一刀一矛,鏗鏘作響,交了一個回合,不分勝負。劉光心中敬佩:是條好漢!一邊圈回馬頭,一邊高聲勸道:「天命在我皇漢,晉祚必終——汝等連皇帝都被我國擒了一個,另一個也將受縛——汝何不下馬歸降?我當上奏大人,給汝一個高官做,如何啊?」

    陸和聞言,當即狠狠地啐了一口:「放屁!從來只有胡人恨不生於中國,豈有中國人降胡之理?!」

    劉光笑道:「自光文皇帝以來,降我漢國的中原人士,乃至世代公卿,難道還少麼?我等既入中國,便是中國人了,汝何得自負獨為中國人?」  

    陸和駁斥道:「中國也有鼠輩,何足為論?惜汝胡中無有英雄,不知生於中國之可貴,還想沐猴而冠,真正令人齒冷!」

    劉光聞言不禁一愣,心說哎呦,瞧不出來眼前這傢伙還是讀過幾天書的,竟然出口成章哪——若能擒得此將,必為大功一件。

    說話間,二馬接近,又再刀矛相交。陸和終究是山中獵戶出身,箭術是高明的,騎術和矛術則是半路出家,操練的時間還不甚久,難當劉光力大招熟,一個不慎,長矛脫手,而且胸甲上也被對方長刀划過,發出令人牙磣的聲音……

    第九章 裴該之毒

    其實陸和沒讀過什麼書,才剛到淮陰的時候,他還是徹底的文盲,是從了軍後才被迫識字的。他嘴裡那些話,聽著很有條理,還夾雜著成語,其實都是照貓畫虎,生搬裴該日常的教誨。

    裴該想要在軍中統一思想,鼓舞士氣,深知僅靠煽動種族仇恨是不夠的。要知道他所收攏的那些流民,很多人對於胡人或者別的外族,壓根兒連見都沒有見過,他們是被官兵、盜賊,以及附胡的軍隊(比方說王彌、曹嶷等部)逼出的故鄉。所以其恨胡之心,大概還沒有痛恨官府之心來得強烈……

    因此裴該宣揚「晉胡不兩立」,其內涵要比種族仇恨複雜也深刻得多。他對將領們說:「我中國得天獨厚,田土肥沃,氣候適宜,但得官無苛政,百姓安堵,人人皆可得活,且能溫飽。胡人僻在邊遠,循水草而牧,生活艱辛,故此胡人每恨不能生於中國也……」  

    這話確實是真的,根據史書記載,有不少外民族的雄傑之士,在接觸了中華文明之後,都深深懊悔,恨自己不是個中國人——包括劉淵、石勒,都有這種想法。所造成的結果,就是當處於中國之外的時候,會想要到中國富庶之地來搶掠,而等真正進入了中國腹地,站住腳跟,就會起意漢化。

    只不過漢化這條道路不是那麼好走的,對於普通百姓而言,從漢從胡,沒啥區別,只有該上一個好的政府——包括農耕政府和遊牧政府——才是自家可以期盼的福祉。而對於外族權貴來說,從胡則可驅策部民,安享榮華,從漢未必能得著什麼好處。魏晉以來,中國階層日益固定,外人根本擠不進來啊,則你在胡為萬戶侯,入了中國只能做世家之犬。

    劉淵就是如此,他精通儒家文化,倘若身為晉人,又在世家,高官顯爵不難得也,可正因為是胡帥,被司馬家幾個藩王呼來喝去,有若走狗,一怒之下,這才幹脆扯旗造反。劉淵一開始野心並不見得有多大,全都是被司馬家逼出來的……再加上司馬家天下也正好有機可乘不是嗎?

    到後來魏孝文帝為什麼能夠實行漢化政策?因為他已經是中原之主了,不管用胡政還是用漢政,他皇帝的身份不會改變,中國士人瞧不起我?砍了就是了嘛。他手下那些鮮卑貴族就不同了,寧為雞口,不為牛後,你再怎麼努力,元姓能夠擠進世家門閥隊列中去嗎?  

    所以外族的漢化,是一個坎坷而漫長的過程,其中還多有反覆——比方說因為漢化政策而被邊緣化的北方六鎮,就洶湧掀起了反政府的大叛亂。從叛亂隊伍中崛起的高家受此影響,成為反漢化運動的急先鋒。不過說來也有趣,同樣六鎮出身的宇文家,或許打定旗號要跟高家對著幹,凡高家反對的我就必須得堅持,竟然漢化得相當徹底……

    歷史潮流,浩浩蕩蕩,不因個人意願而改變,最終文明還是會戰勝野蠻,鮮卑化的漢人高氏,就倒在了漢化的鮮卑人宇文氏面前……

    拉回來說,這麼一番大道理,裴該只能有選擇性地向部屬們灌輸,他說:「人本無胡與中國之分,只有賢與不肖。胡入中國,若能說中國之言,寫中國之字,從中國之俗,用中國之政,便可以算是中國人——比方說前漢的金日磾……好吧,關於金日磾其人,咱們容後再細說。然而胡之部帥,驅策其民若犬馬,殺伐由心,不似中國之政,有法有律,違犯者才予嚴懲。則其若為中國人,必受律法約束,是以多不願更化——或者心想托生中國,其實不能真正以中國人自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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