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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又是一個激動人心的好消息。晉胡之間,鏖戰多年,其間被晉軍陣前殺死的胡寇重臣名將,自然也不在少數——地位最高的當屬偃師之戰中被殺的劉聰之子、偽勃海王劉敷了——但生擒者卻絕無僅有。雖說韋忠並非在戰場上被生擒的,他也不是屠各、匈奴,而出身河東晉人,感覺分量上可能低了一些,但好歹也是平陽的重號將軍哪!
若論胡之重號將軍,雖有濫封之嫌,非晉之可比,終究不到二十名,如今這二十分之一麼,就被咱們給逮著了!
乃將韋忠押至陛前,命其跪拜。誰想韋子節這些天跟填鴨似的被硬塞食水,半飢半飽,虛脫疲累,幾乎就是被兩名士兵架著拖過來的,但他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士兵們才一撒手,便猛然間轉向,朝著北方——平陽方向——而拜。司馬鄴原本還想抖抖威風,至此鬧了個沒趣兒,只得下令,把那傢伙拖出去吧。
然後詢問群臣,該當如何處置此獠哪?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竟然有不少大臣主動站起身來為韋忠求情,主要理由不外乎兩條:其一,韋忠雖然投胡,仕為重將,但他基本上就沒在跟王師激鬥的戰場上出現過,而只是留在後方,安撫氐、羌——是以,與國家無血仇也;其二,韋忠在河東本有「義」名,雖為敵國,殺義士也非祥兆。
梁芬就建議說:「可遣人說韋忠棄暗投明,以使天下附胡者,皆知陛下仁德,不咎既往,或將陸續來歸也。」
只有祖約竭力主張處死韋忠,他說了:「胡為異種,天性桀驁,不服王化,自當盡殺;而韋忠本我晉之民,受聖人之教,負義士之名,卻反投入胡中,且得淵、聰父子重用,則查其心,較胡更要險惡百倍!臣以為,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正綱常、安士心、懾宵小!」
他還駁斥梁芬之言,說:「適見韋忠所為,向北而拜,則其毫無悔改之心可知也,未審司徒公將欲使何人往說之啊?我料韋忠必不肯降,即降,亦必暗懷詐詭,欲為胡人做間!天下附胡者,皆無恥之徒,何必示以仁德,使其來歸?即歸,國家又何所用於彼獠?吾之意,當刑殺韋忠,使天下附胡者,皆知天威赫赫,有若雷霆,及時勒馬,命尚可逃,倘若怙惡不悛,異日也必是韋忠的下場!」
梁芬連連搖頭,還想再分辯幾句,卻感覺腳後跟上被人捏了一把——他身後坐的,乃是尚書李容。梁芬心道李仲思這是何意啊?難道說,正當「倒祖」的緊要關頭,他希望我別跟祖士少硬頂,以免對方起了警覺不成麼?
第四章 軍銜制度
李容阻止梁芬就韋忠之事繼續表態,梁芬於是笑笑,退坐回列。但其他官員,仍有不少陸續站起身來,跟祖約舌戰,搞得司馬鄴也拿不定主意,最後只好說:「且暫羈押,試探其心,可肯降否。」
他要真肯降順,正如梁司徒所言,可以當成招攬人心的榜樣——當然啦,朕絕不會重用這個叛徒!倘若他還是跟剛才一樣的德性,仍然心向平陽,那就只好殺了,想必群臣也不會再有怨言吧。
等到退朝之後,梁芬假意往尚書省一行,很自然地就跟李容肩並著肩,李仲思趁機壓低聲音說道:「司徒公何以不肯殺韋忠?須知殺韋忠,實乃大司馬之意也。」
梁芬聞言愣了一下,反問道:「若裴文約欲取韋忠性命,乃可自殺之,何必再押來洛陽?此非欲赦之意麼?」
李容搖頭道:「非也。天下咸知,韋忠曾忤逆大司馬先公,則大司馬自殺之,恐人謗其假公事而報私怨,是乃押來洛陽獻俘,候天子發落。然而,若大司馬實無怨於韋忠,又何必露布作書,雲『棄母邦而附胡後,泯天理而從奸行』?司徒公細思,此非『棄典禮而附賊後』之套語乎?則大司馬實深恨韋忠諷其先公,乃可知矣。」
梁芬這才恍然大悟道:「我老矣,竟不能識此……多虧仲思提醒,然而,今當如何補救才好啊?」
李容答道:「適才陛前,我見荀、華二僕射,及太傅皆未有言,乃可暗示之大司馬心意,明日使三重臣皆請殺韋忠,則韋某自不可活了。」
梁芬頷首道:「如此,便勞煩仲思往說——且既是大司馬之意,不可使其好死。」
於是在李容的煽動下,第二天朝上再議此事,風向瞬間就變了,不但太傅荀組、左僕射荀崧、右僕射華恆都明確表態,應當處死韋忠,很多昨天還為韋忠求情的官員——比方說梁芬——也都緘口不言,不再硬頂。甚至於尚書梁允還提出來:「謀叛之罪,當誅三族,今韋忠無族屬可誅,不逭之罪,及其一身——請論車裂!」
有人站起身來表示異議,說:「子高(孔穿)曾諫齊王,謂車裂是無道之刑也。尚書今請天子車裂韋忠,豈非誘君為桀紂麼?!」
梁允的提議,自然是梁芬所授意的,他對此早已經做足了功課,哪兒有那麼容易就被駁倒啊,當即從鼻孔里輕輕哼了一聲,反問道:「不知子高所諫,是哪位齊王?齊威王乎,宣王乎?抑或湣王乎?」
對方不能答,梁允就說了:「此言出自《孔叢子》,然而《漢書·藝文志》中不載其書,必乃偽托,偽托之言,豈可信之?」
梁允認為《孔叢子》乃是偽書,並非孔子八世孫孔鮒所作——因為《漢書·藝文志》遍搜當時各家著作,就壓根兒沒提過這個書名啊,而且整個兩漢,也沒見誰說起過、引用過。此書還是這些年突然間就冒出來的,首先宣揚其內容的是「王學」鼻祖王肅,而王肅以偽造、篡改經典知名,八成《孔叢子》的作者也正是這個王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