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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很簡單,火不起,我們不回頭;而即便火起,我們照樣不回頭,不僅如此,還要勸說石勒繼續前往己吾。倘若石勒預先毫不知情也就罷了,等於我設一拖刀計斬了膽敢做間的曲彬,讓徐光或張賓吃個啞巴虧;而倘若石勒事先知情呢?他必會懷疑是他人刻意構陷我等,其實我們壓根兒就沒打算落跑。
——浮面上的計劃既然已經告知了曲彬,那回城的路上還怎麼可能逃得掉?那幕後黑手必然有所準備啊。
只要石勒對我等疑心稍息,此後的謀劃便更容易奏效了。
當然這個計中計也不是毫無風險的,比方說苟純行事不慎,沒逃出去,真給逮著了又怎麼辦?苟晞事先也關照過苟純,說殺人、劫人都是次要的,有機會就干,沒機會就算,主要你們得逃得出去。只要苟純不落到對方手中,即便對方派快馬跑來告狀,打起官司來,苟晞也能把罪過全都推到兄弟身上——我是無辜的,苟純想落跑的事情我不清楚啊。你說我也參與了,證據呢?
「恐皆奸賊曲彬恨我,乃誘惑吾弟,欲使明公怒而殺我也!」
……
大概就在石勒一行繼續上路前往己吾的同時,裴家大門被一腳踹開,隨即數條大漢便一擁而入——很明顯門外面還有。這時候裴該和張賓都已各自離席,後退了數步,裴熊原本在旁伺候,趕緊側身擋在主人前面——張賓帶來的老兵同然。不過那老兵瞧上去不象是能打的,而裴熊即便再勇,終究是空手,對面那些傢伙卻不但手執利刃,而且分明刀尖上還滴著血——大概是殺門外那幾名守衛的胡兵時沾染上的,尚未來得及拭淨吧。
裴該和張賓都注目於領頭的一人,就見此人身得極其雄壯,四十上下年紀,兩道濃眉,一部虬須,相貌也頗為英武——就與苟晞有三分相似。他才進門,便即吩咐道:「速速帶上裴先生與東海王妃走……」話音未落就瞧見張賓了,倒是大出意料之外,不禁話也停住了,腳步也頓住了,雙眼一瞪,頗顯愕然之態。
張賓苦笑著拱一拱手:「苟將軍。」
裴該沒見過此人,當即把腦袋一偏,湊近張賓,低聲問道:「苟純?」張賓點點頭。
裴該當即兩袖在胸前一籠,朝苟純深深一揖:「多謝苟將軍。」
苟純眉頭一擰,雙眼微微一眯:「裴先生知道我等會來接卿?」
裴該直起身來,搖一搖頭:「我如何得知?但見苟將軍到此,想必那小人曲彬已然身首異處了吧?彼與我有深怨,今苟將軍為我報之,自須致謝。」
苟純一咧嘴:「曲彬確已殺了。」隨即擺手:「裴先生速請王妃出來,我等便好上路。」
裴該假裝茫然地問道:「往哪裡去?」
苟純簡單地解釋說:「王公正長前與裴先生所言之事,不當淡忘。因有曲彬為間,裴先生不敢應允,今我等已殺曲彬,內外安排妥當,正好接裴先生與王妃脫此桎梏,去和家兄、王公會合。」
裴該點頭說好——「請將軍稍待,我這便入內去稟明姑母。」
苟純說沒時間了,你就跟這兒叫喚一聲吧,王妃肯定能夠聽得見的。裴該笑道:「何必如此急切?尚有四車典籍也須整理,而後才好攜以離去……」他這些天又各處搜集了不少公私藏書,比張賓送他的還多出來半車。
苟純眉毛一擰,心說這人是真白痴啊還是裝傻啊,都到這會兒了哪還有給你收拾行李的時間?「身外之物,不帶也罷。」
裴該把臉一板,正色說道:「將軍此言差矣。圖書典籍、聖人言教,為我中國之根本,豈可輕棄乎?彼劉曜火燒洛陽,無數珍藏……」一副就想要長篇大論的架勢。苟純根本不耐煩聽他說那麼多話,當即朝側面使一個眼色,本來他幾名部下就已經對張賓、裴該、裴熊、老軍他們呈半包圍態勢啦,當即一擰腰,便待挺刃而上。
裴該見狀,趕緊把說到一半兒的話給咽了,突然間側過身去,一伸手,「噹啷」一聲便即抽出了張賓手中的長劍。
——當時即便士人也常帶劍,以示身份尊貴,裴該本人沒這習慣,再加上是在自己家裡,故此未佩,張賓可是佩著劍過來的。不過此時主要流行的還是璏式佩劍法,也即通過玉璏將劍鞘插在腰帶上,跪坐之時頗不方便,故而久坐前往往會先脫解下來,橫在膝前。張賓跟裴該又是喝酒,又是下棋,這也老半天了,佩劍自然已解,剛才站起來的時候,就順便抄在了手裡……
裴該長劍在手,當即往頸側一橫,厲聲喝道:「誰敢妄動,我即死於此處!」
他這一下動作乾脆利落,就好象習慣了要自殺似的,倒不禁把在場眾人全都嚇了一大跳。苟純首先反應過來,急忙擺手道:「裴先生何必如此?」快把劍放下來,雖然文士所佩的未見得有多鋒利,但也足夠拉破你那細皮嫩肉啦。
裴該怒目而視,喝道:「圖書在則我生,圖書亡則我死!若不允裴某帶上圖書典籍,寧死於此,不忍見劫後余灰再罹兵燹!」
苟純擰著眉頭,覺得這事兒挺難辦——你說這裴該是真的愛書如命呢,還是並沒有下定跟著我們走的決心,所以故意想要拖延時間?正在此時,忽聽正房門口響起一個急切的聲音:「文約,不可!」苟純抬眼一瞧,見是一名貴婦倚門而立,雙眼當即一亮:「不必理會裴先生,速請王妃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