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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苦笑道:「我計窮矣……」我夠示弱的了,還能夠怎麼辦?——「或者棄成皋而後退入關內?」
陶侃擺手道:「不必。退可示弱,孰雲進而不可?不如遣一軍去攻孟津,使劉粲以為我計將窮,唯冒險斷其後路一途,或許肯來。」
於是裴該便派郭默率「雷霆營」去佯攻孟津——本來一千來人,虛張旗幟,假裝有數千之眾——劉粲果然上當,一方面遣將助守,一方面大軍洶湧而南,下至平原之上。
此為晉建興三年、漢嘉興五年的十一月,一場大戰即將在廣袤的河南平原上爆發。
……
郭默親率「雷霆營」直指孟津,途中就和參軍殷嶠商量,說:「裴使君不使我當強敵,而付以佯攻之任,是不信我也……」
殷嶠寬慰他:「我初依附,彼自然不確信——若果能牽制部分胡兵,且使劉粲大軍南向,即佯攻亦有功勞。如此二三戰,則裴使君必知將軍之能也。」
郭默哂笑道:「不過假意佯取,何見吾能?除非能夠摧破當面之敵,占據孟津,則裴使君必不敢小覷我……」在他想來,裴該在徐州,自己在河內,相隔上千里地,裴該哪兒知道我是誰啊?不過因為貼得夠快,即便基於「千金馬骨」之義,也必須要接納自己罷了,其實自己在裴該心目中,應該毫無地位……
終究自己是寒門出身,裴該這種世家子弟,啥時候正眼瞧過咱們?哦,裴該可能與過往所接觸過的世家子不盡相同,起碼看他對劉夜堂、甄隨那票大老粗還算客氣,沒有呼來喝去,等若婢僕。只是再想一想,那些終究是跟隨他起家的親信部曲,而自己是半路來投……這要不立幾件驚天動地的功勞出來,自家在徐州軍中便永遠沒有地位!
其實郭默想左了,裴該之所以初會便出帳親迎,他朝上一貼便即黏住,並非惺惺作態,千金買馬骨,實乃久聞郭默之名,而絕無輕視之意——當然啦,郭默是不可能知道,在原本的時間線上,自己能與李矩、邵續等並傳,遂使裴該付以青眼的。再者說了,時間線又是啥了?
不過郭默所部組織鬆散、缺乏訓練,與普通塢堡武裝差別不大,這是事實,裴該暫時還不可能付之以重任——即便郭思道再怎麼機變百出,就領著這麼一千多疲疲沓沓的弱兵出去,有多大可能性打勝仗?故此必須一軍佯動,假意往襲孟津,裴該自然而然就把「雷霆營」派了出來——其餘那些我從徐州帶出來的軍隊,必須以當胡軍主力,捨不得撒出去佯攻啊。
郭默心中不忿,遂與殷嶠商議攻打孟津之策。殷嶠連連擺手:「將軍不可急功近利。前有哨探傳報,劉粲留兩千軍守備孟津,本已兩倍於我,而況聞我西向,或將另遣兵馬援護。眾寡懸殊時,即『武林營』亦死傷慘重,若無陶士行掩襲敵後,幾乎覆沒,而況我軍乎?且佯攻孟津,本為示敵以弱,誘其南下平野,倘若真能攻克孟津,斷敵後路,則劉粲必率主力北逸,如此恐壞裴使君大計……」
郭默笑道:「卿入我幕中亦數載矣,吾何嘗貪功冒進,以致喪敗?」我郭思道若是個莽撞人,還能夠在河內郡呆得下去麼?早就不知道被胡軍剿滅過多少次啦!「然吾與胡賊周旋日久,彼之強弱,知之甚詳,若非宿將、精銳,普通胡賊亦無可懼也。若孟津無隙可乘,我自然游擊而走,若有機會而不趁時取功,豈不可惜?
「至於劉粲主力,聞孟津失而折返於北,亦無害裴使君之大計也。卿且細思,若彼還在首陽山麓,距孟津不過十數里,即便我軍驍勇若神,又何能克陷渡口?我若能得孟津,則劉粲必已南下平野,若復轉向,其軍必亂,裴、祖二公可趁其弊,一舉摧破之……」
派郭默佯攻孟津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把劉粲引到平原上來,好展開主力決戰,則劉粲一旦離開首陽山麓,裴該和祖逖也肯定會動啊,不至於繼續窩在成皋和陽城山遠遠地觀望。到時候兩軍相距最多數十里,遙相對峙,各覓時機,突然間胡軍後路被斷,你以為劉粲真敢在這個節骨眼上,當強敵正面而猛然掉頭,縮回山麓去嗎?他要真敢這麼做,那晉軍就贏定了!
郭思道確實奸滑,對於戰局的把控也頗有長才,他這番話說出來,殷嶠不禁連連點頭,衷心傾敬。於是不再勸阻郭默,只是請他趕緊加派哨探,去孟津附近探查,看看胡軍究竟有多少數量,兵質如何,自己這一千來人,有沒有破敵的可乘之機——「若賊勢大,防守嚴密,請將軍慎勿托大為好。」
……
孟津乃是黃河中下游的分界點。
黃河中游,水流湍急,經過亘古以來的流淌、沖刷,河水如同一柄利劍,狠狠地切入高原之中,導致兩岸高峻、陡峭,可渡處寥寥無幾。而至孟津以下,黃河水終於注入華北平原,流勢漸緩,兩側河岸也相對較低,這才形成了一系列著名的津渡。
孟津屬平縣所轄,平縣又名「小平」,自然得名於「小平津」了。小平津在孟津以東,與孟津一起,成為拱衛洛陽的北方要隘,但重要性遠不如孟津。孟津附近地勢西高而東低,南北平緩,中央隆起——西部是北芒山的余脈,頗為陡峻,可下控津渡,歷代都築有防禦壁壘;中部地區黃河段相對狹窄易渡,又因上遊河中有島,做了分流,故此水流也很平緩;再往東,有湨水自北方注入,流勢趨急,要十餘里外才有稍緩處,也就是小平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