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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侃的估計沒有錯,陳元達確實帶回來了虛除部的兵馬。這些都是遊牧在故漢北地郡內的氐、羌,聯合起來,共戴虛除權渠為主,號「酋大」,據說有眾十萬落——胡之謂落,猶中國之謂戶也。西晉強盛的時候,這些氐、羌名義上附晉,雖然不時也會南下搶掠,但不成規模,地方官往往與盜賊等同看待,而不當是外敵入侵。其後胡漢建基,劉淵、劉聰多次遣使前往說降,虛除權渠只是敷衍而已——如今晉人也沒空來管我,我自由自在好不愜意,幹嘛還要往自己腦袋上套個緊箍?歸附?先等你丫滅了晉再說吧。
不過隨著晉軍在北方接連示利,連皇帝都被逮了一個,權渠心目中的天平自然逐漸傾斜。尤其是前不久從黃河東面西渡過來一群鐵弗人,正好位居上郡之北,如同一柄利劍懸掛在虛除部的頭上,而且還歸附了胡漢,其首領烏路孤被劉聰賜姓劉,拜為安北將軍、監鮮卑諸軍事、丁零中郎將,封為樓煩公……
因此權渠覺得,即便不肯附漢,也應該跟屠各改善關係為好。正當此時,陳元達帶了厚禮前來借兵,並且曉以利害——陳長宏那也是能言善辯之輩啊——權渠便即應允,派其子伊余率三萬兵馬,南下與劉曜相合。
第二十四章 斷臂
權渠長子伊余,身量不高,但卻極寬,胳膊腿都比一般人要來得粗壯,乍看上去就象是生鐵鑄就的一口大鐘。此人的勇名,不僅僅上郡之內,即便平陽都有所耳聞,劉曜聽說是他率兵前來,急忙親自出城相迎。
伊余見了劉曜,長揖不拜,態度甚為倨傲。胡將全都惱怒,劉曜卻似乎並不在意,反而拉著伊余的手,連聲致謝,說:「卿既來此,馮翊不足定也。」
伊余說我正想問你這事兒呢——「聞晉人在大荔,不過兩三萬兵而已,大王有十萬雄師,為何不敢南下,而要向我部借兵呢?」
劉曜答道:「晉人雖不過三萬之眾,然皆精銳,前此在偃師大破我朝勃海王(劉敷)所部。且自大荔而南,渡過渭水,便是弘農,弘農東是河南,兩郡內尚有晉軍六七萬,若我南下,彼必北救,則與我數相當。且敵倚城為守,不易攻也,故此要請卿前來相助。」
伊余撇嘴道:「晉人素孱弱,也就只敢倚城為守罷了——但不知其將為誰啊?」
劉曜回答說:「晉侍中裴該。」
伊余說:「我聞侍中,乃晉主駕前參政的文臣,如何懂得領兵作戰?難道是多年宿將,老來得居中樞的麼?」
劉曜搖頭:「非也,裴該不過二十許,以其家世為中原冠冕,其父本為執政,後殉國而死,故此少年而致高位。」
伊余笑道:「既如此,又何難敵?將既幼弱,即便統領十萬大軍,有堅城為恃,在某看來,也不過土雞瓦狗而已!大王無奈太怯懦乎?」
劉咸站在劉曜身後,聞言「當」的一聲,就把腰間佩刀拔出來一半兒了。劉曜趕緊橫他一眼,以目相阻,然後笑對伊余說:「吾老矣,不復當年之勇。卿正少壯,如何可比?後日之戰,全賴卿之奮勇。若能破城,大荔城中子女玉帛,我一無所取,盡皆賞賜於卿!」
等到與將吏們私下商議,劉咸、劉岳就問了,說伊余這羌奴如此無理,大王你為什麼對他這麼低聲下氣呢?劉曜還沒回答,旁邊兒劉均先笑著說:「若不先驕其志,如何使彼等當大軍之先,先試大荔的難易啊?」隨即朝劉曜一拱手:「恭喜大王,伊余驕橫而無謀,則無論勝敗,皆容易劫而並之,如此,上郡已在大王股掌之間矣。」
劉曜笑著點點頭,但隨即又說:「伊余甚勇,不易劫也……」劉均說伊余易劫,是指這小伙兒沒腦子,方便給他下套,劉曜則純從武力上考慮,我得派誰去劫他才好哪?
劉咸拱手道:「我有部將平先,身高八尺余,力能搏虎,尤善空手奪敵刀矛,異日可使其當伊余。」劉曜說好啊——「即彼為馬孟起,我有許仲康,亦足拮抗。」
……
劉曜終於揮師南下的時候,裴該的堂兄裴開——裴武長子——並不在大荔城中,他奉命前往河南去與祖逖商議糧秣物資和兵力的增援問題,順便接人。
因為估算時間,熊悌之護衛著荀崧父女,應該快要抵達洛陽了。裴該寫下一封內容詳細的書信,托裴開交給荀崧,說我為您老人家謀得了參政的地位,您進了長安城後,可要跟梁芬搞好關係,為我在朝廷中哄抬聲望啊;至於荀灌娘,就不必跟著老爹進京了,直接從華陰附近涉渡渭水,到大荔來就好。
裴開抵達的時候,祖逖正在監督營修宮室,打算等工程大致完畢後,便上奏請天子返駕,重都洛陽。他就在工地上接見了裴開,裴開遞上裴該的書信,祖士稚讀完後,先說:「裴公家眷已過滎陽,我也已遣人去迎接了。」然後問裴開:「卿自大荔來,可知劉曜將會於何時南侵?」
裴開回答說:「尚未可知,但估算起來,不會延至秋季。」
祖逖道:「若彼秋後來,河南、弘農雖然殘破,我取滎陽、上洛新麥,亦可資供。然若夏季到來,糧秣實在捉襟見肘……」說實話他雖然搜盡新占領土的庫存,糧草也還不夠豐足,還得部分仰賴徐方,哪兒有閒糧提供給裴該呢?
裴開道:「無妨。今大荔儲糧尚夠半歲之需,足以守至秋後。然只得馮翊半郡,且屢經兵燹,民戶多散、土地荒蕪,故此,待秋後便須仰賴司州的供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