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9頁
山道難行,奔躥不易,張熊狼狽逃躥約三十餘里後,天色漸黑,而前面的地勢也逐漸開闊起來。
山道偏北的位置,有一片面積頗大的平地,東西十餘里,南北二十餘里,汾水某條支流由正中穿過——當日陳川領著麻秋,就是沿著這條支流,翻山而西至汾水河谷去的。其間本有一座小小的村落,早被羯兵南下時屠盡,張豺、石虎也曾立營於此,故壘猶存。於是張熊便即趁夜躥入壘中,再謀據守,翌晨卻被姚弋仲趁其尚且疲累,一次衝鋒就給徹底打垮了。張熊也身被數十創,旋遭生縛。
姚弋仲命人將張熊押去向劉央獻俘,並且帶口信說,我就不停留、等待了,最好一口氣衝出山道,抵近介休城,以免趙軍得到敗報後,急來堵塞山路北端。於是挑選體力尚佳,並能健行的士卒六百餘人,稍稍歇息,便即繼續北上,當夜更是點火夜行,翻越最後兩道山嶺,終於在天色將明時分,踏入了西河郡內——介休城上的晉兵,乃能遠遠望見「輔威將軍姚」的旗號。
其實姚弋仲也是在撞大運,倘若趙軍果然已於山北立陣甚至設壘,他衝過去就是白送人頭啊。然而既已掩殺至此,不再朝前探探腳,試試自家運氣——也是晉家……不,大都督的氣運——姚將軍實在不能夠甘心。
陳安在城上望見姚弋仲的旗號,固然又驚又喜,而姚弋仲得見介休城上也樹大司馬三軍旌旗,心情自然與陳安差相仿佛。
二將即在城門前相見,不及寒暄,便即商議下一步的行止。根據那對夫婦的陳述,羯軍有若蝗蟲過境,四散於城、鄉之間,殺人掠物,無惡不為,殘餘百姓,如他們那般南逃的不多,主要都遁向了東西兩面的山嶺之中。故而陳安揣測,羯賊於介休未能擄得足夠食糧,必定是北上到中陽、鄔縣等地去了,由此才會留下一座介休空城來。
姚弋仲建議即合兵守備介休,以待劉央、北宮純率大軍來會——山道難行,糧秣物資運送更為不易,沒有個三五天的,估計主力不能全至——倘若在此期間,石虎復奪晉陽,然後南歸,很可能聚攏趙軍,來取介休,那就得靠你我這一千多人憑堅固守啦。
陳安聽了,搖頭道:「小姚,汝未免太過持重了,難道是久隨劉將軍,受其濡染不成麼?」
他說根據郭殷所傳密信,晉陽城內府庫皆空,存糧幾盡,故此石虎在戰敗後遣人北上討糧,續咸不能支應,這才被郭殷、羊彝給拖下了水。則即便石虎能夠輕鬆復奪晉陽,他倉促間也湊不起多少糧食來啊。則以乏糧之軍,又四散於九澤附近諸縣之內,哪怕石虎三頭六臂,也不可能在三五日內便聚攏全軍,來攻介休吧?
「羯勢若合,我等自危,今既四散,反倒是我等建功的大好機會了!」
陳安大膽估判,附近的中陽、鄔縣等地,也應該和介休差相仿佛,搜不出太多糧食出來,則羯兵很可能照樣搶掠一空,然後繼續北上——說不定還有好幾座跟介休一般的空城等著咱們去取咧!
他建議留一半兵馬守城,並且接應主力到來,另一半兵馬則先開向距離最近的鄔縣,去覘看形勢,能取便取,不能取再後退也不為遲。
姚弋仲初始不肯,還勸誡陳安不要太過輕敵——趙軍可還剩好幾萬人呢,就咱們這一千兵,守城尚且不足,你還打算前出鄔縣?你可想仔細了,這介休就是一座空城,百姓不是被羯賊所害,就是逃到山裡去了,臨時想拉幾個民伕來搬運物資、助守城池都辦不到啊。況且我等身邊只有士卒自負之糧,也就夠再吃個三五天的,城內也無從補充,在這種情況下,還怎麼敢繼續向北方挺進呢?
然而陳安自作自為慣了的,就連劉央都攔他不住,遑論姚弋仲?陳安說既然小姚你膽怯,沒關係,你留守介休就好了,我自將兵去取中鄔!
姚弋仲最後只好說:「將軍神勇,一軍皆知,或能摧敵破壘,再克數縣。然而我方夜行而來,士卒疲憊,休說北向中鄔,即便守備介休,亦頗吃力。將軍不必心急,可容我部稍稍歇息,趁機先遣人去覘看中鄔形勢,最好能捉到幾名羯兵,或者逃亡的百姓,以明察敵情後,再作定斷不遲。」
姚弋仲雖為羌戎出身,但是因為祖上闊過——其遷居南安赤亭的始祖名叫遷那,曾率眾內附,受東漢拜為假冠軍將軍、西羌校尉;其祖父柯回,亦曾受曹魏封為綏戎校尉、西羌都督——中國化程度頗深,日常言談舉止,與晉人無異。也正因為如此,在原本歷史上,他於永嘉亂後率部東徙榆眉,附近晉戎皆願相隨,扶老攜幼者達數萬之眾,姚羌就此得以壯大。
在這條時間線上,姚弋仲都準備要動身了,忽聞劉曜北走,裴該在收復洛陽後復入關中,由此覺得雍州大戰在即,估計會比秦州更亂,那我還是多觀望一段時間,再定行止吧。其後裴該守大荔而定關中,復遣游遐上隴,姚弋仲就此安分下來,並因遊子遠所薦,前往拜謁裴該。
他在長安城內被反覆洗腦,聽了不少聞所未聞的大道理,就此欽慕裴該之能,竭盡所能地想要融進這個新興集團中去。本來知識水平就不低——當然是跟普通兵將作比——復經磨鍊,使得姚弋仲比原本歷史上多點亮了「舌辯」的技能點,頗善言辭,此前勸說劉央等,都能既擺明道理,又不犯對方顏面,使人樂於聽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