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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部斷後,但恐不能久——都督還是趕緊進城去吧!」
裴該一伸手:「將汝的刀與我。」
甄隨聞言愣了一下,低頭瞥一眼自己手中武器,隨即鬆開裴該,順手從身旁一名小兵手裡搶過刀來,交給裴該。裴該接過刀,「刷」的一聲便朝脖子上一撩,眾人驚呼聲中,卻原來只是把帽纓給削斷了。
隨即他一把扯下頭盔,又再扯下巾幘,狠狠地擲之於地,大聲說道:「後退者斬!我雖為一軍之主,亦不能外於軍法,理當割發代首!」
這當然是學的曹操,為的是嚴明軍法,也穩定人心。當下一把揪住自己的髮髻,「刷刷」兩刀便即割斷,然後俯身撿起巾幘來,重新戴上——因為披頭散髮的實在太難看了,你就這麼一副狼狽相,還怎麼可能得到士卒的尊重?
一邊整巾幘,裴該一邊關照甄隨:「汝速速整列,有序入城,以免胡騎追來,眾皆喪命。」撤和逃終究是不同的,有序撤退速度反而會比較快,真要是敗兵蜂擁入城,人人爭先,說不定就造成「交通堵塞」了,最終誰都別想回到城裡去。
甄隨說:「都督請先……」
裴該朝他一瞪眼,大聲喝道:「我為主將,自當斷後。如有一卒尚未入城,我絕不入!」聲色俱厲,眼中若要噴出火來。
甄隨自從跟了裴該,還從來沒見主人發過那麼大火,臉色如此猙獰,即便他再怎麼渾不吝,也不禁略略打了個寒戰。而且甄隨相貌粗豪,其實人很聰明,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主將坐鎮城門前,先讓士卒整列進城,是最佳的解決問題的辦法——你要是先走了,後面我還能否彈壓得住,實在要打個大大的問號啊!
無奈之下,只得躬身領命。
……
支屈六算不得當世「名將」,但終究是一員「宿將」,對於戰場節奏的把握頗有一定水準,再加上他天性粗豪,不甚計士卒死活,故此鳴鏑才響,當即指揮所部,從正面對晉陣發起了猛烈的進攻。
一般軍中較多這類將領,尤其是草莽出身的,平日甚為體恤士卒,就算比不上吳起「吮疽」,也頗能想士卒之所想,急士卒之所急;但一旦上了戰場,只要能夠取得勝利,死多少人都是不在乎的——所謂「慈不掌兵」是也。平常善待士卒,正是為了戰時能得他們效死,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你們戰時不死,難道還真盼著老來退伍歸鄉嗎?
鳴鏑剛響,對方晉陣還未見得散亂,這時候若當面發起衝鋒,必然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但倘若對方指揮得當,能夠及時調整策略,攔擋住側翼奇襲兵馬,那時候再發起進攻,勝算就會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所以死幾個就死幾個唄,能夠打贏了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主力騎兵朝前一衝,晉陣才剛開始有所散亂,很多晉兵還沒有反應過來,本能地開弓放箭,沖在最前列的胡騎當場便栽倒了十數人馬。但是很快的,只見對方陣中一面大纛朝後退卻,隨即全軍崩潰,胡騎乃得坦坦地排開拒馬,沖入敵陣,就此揮舞刀矛,開始大砍大殺起來。
到了這個時候,別說劉夜堂了,即便祖逖在此,也再無回天之力。好在劉夜堂經驗豐富,馭兵得法,及時在身邊聚攏了百餘名悍勇的士卒,且戰且退,儘自己所能遲滯敵勢。劉夜堂很清楚,倘若全軍崩潰,一併轉頭奔跑,他雖然騎著馬,也未必就能比步兵逃得快到哪裡去,而且正因為騎著馬,目標還大呢,生命安全完全得不著保障。而若是能夠暫且阻遏住敵軍一段時間,等對方衝鋒之勢稍緩,那就有機會逃出生天啦——當然了,這會兒圍繞在身邊的核心士卒,可能連一半兒都未必能夠剩下。
終究是裴該先逃的,他劉夜堂若能保得刺史安全返回淮陰縣城,有很大可能性將功抵過——當然前提得是裴該不諉過於人,不推他出來當替罪羊,不過既然祖逖如此看重裴該,想來不至於如此黑心——而若裴該遇難,他就算能夠活著逃走,又有什麼臉面再去見祖逖呢?故此急切中招呼甄隨:「速去保護都督,我來斷後!」
劉夜堂的勇戰,果然一定程度上延緩了胡騎的追擊速度,使得大逃散沒有演變成大逃殺。不過他也僅僅支撐了半炷香的時間而已,身旁士卒越打越少,最終只得撥轉馬頭,落荒而逃,而且才跑了不遠,就故意翻滾下馬來,鑽到路邊灌木叢里去了。相信胡騎正忙著追殺敗兵,不至於棄了馬專門來搜捕自己。
胡騎這才放膽追殺,沿著道路一直殺到淮陰城西門外,一路手刃晉軍敗卒不下百人。當先幾騎正在疾馳,遠遠望去,只見城門洞開,陸續有敗兵逃入城中,正打算趁勢衝殺進去,奪得首功呢,忽見吊橋前站著一個人——咦,這傢伙不忙著進城,為啥臉是朝著咱們的方向呢?
此人雖然沒戴頭盔,卻身穿一身亮銀的鎧甲,還繫著大紅的披風,一瞧就是將而非兵,而且身份地位絕對不低。此人手中也無利刃,只把著一支三尺竹杖,以杖支地,背朝城門,面朝胡騎追來的方向,還抬起手來遮著眼眉,遙遙眺望。
這時候紅日西沉,正好從胡騎身後的方向投射下萬丈餘暉,難道是這傢伙眼睛有毛病,被夕陽映照得瞧不遠,竟然沒有見著咱們嗎?
正感疑惑,就見那人遠遠地竟然咧開了嘴,象是在笑,隨即提起竹杖來,朝著自己的方向召了一召,甚至還有幾個字隨風飄過來——「來,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