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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中地區的積聚時間終究還是太短,物資勉強敷用而已,說不上充裕,很難供應大軍遠征。當然啦,倘若強要驅兵而行,也不是不可以,想當年石勒在中原,就幾乎無後方、無供應,一路靠搶掠為生。但裴該的目的是收復失地,而不是要把胡漢占據的河東、平陽二郡徹底踏平、踩爛,彼處尚有大批晉民,勢必不能搞那種一錘子的買賣。再者說了,倘若劉曜也行堅壁清野之策,只命主力固守幾處要隘,則缺食少衣的晉軍就不可能挺進得太遠。
劉粲便是前車之鑑,絕不可蹈此覆轍啊。
尤其是雍州初平,秦州尚且不穩,裴該也怕大軍遠征平陽之時,自己後院起火。其實此前他在馮翊郡內與劉粲大戰的時候,隴上就有多處鬧起過民變——既有氐、羌,也有晉人——仿佛欲與胡師相呼應一般。好在規模都不大,裴嶷留鎮冀城,點將派軍,很快就給鎮壓下去了。
然而如今裴嶷返回長安,秦州之政交給了另一位叔父裴粹,實話說裴該對此人的能力並不怎麼放心,但一來再無合適之人可以託付秦州,二來既為裴嶷所力薦,他也只好暫且應允了。裴粹能不能穩定秦州的局勢呢?總不會象他老哥那樣,最終兵敗身死吧?還須仔細觀察,倘若真出什麼事兒,證明裴粹德不備位,裴該是必然會趕緊換人的。
故而當此之際,不但不能大軍遠征,還不敢大規模從秦州調糧,以供應雍州——因為秦州也不富裕,即便民部、度部核算了數字,不會涸澤而漁,也怕地方官吏調度失當,甚至於趁機上下其手,從而引發民眾的不滿。
終究秦州各郡守相,不象雍州,除黨附司馬保的數人以外,多數都未曾更替。這一是因為裴該手裡沒有那麼多合適的人才,二是胡軍來侵,他匆匆歸援,對於秦州便只能暫時鎮之以靜,維持現狀罷了。反正那些傢伙不似當年雍州各守相,手裡沒多少兵,不怕作亂。
但是,就怕他們激起什麼民亂,再鎮定起來就比較麻煩啦。
裴該行政,是想以雍州為中心,逐漸向秦州推廣,就當下而言,雍州可以說抓得比較穩固了,秦州卻只能說擁有了半個。
他因此不由得慨嘆一聲:「打天下易,而定天下難啊……」
隨即趕緊把思緒給扯回來,對裴嶷、裴詵道:「如此說來,平陽城內被災,也不能排除是人所為……」
裴嶷道:「在臣想來,既然劍指劉曜,則若為人謀,唯劉聰及其親信臣僚,與劉粲黨羽,二者可為。只是螽斯則百堂災,燒殺劉聰諸子,則必非聰與親信所作,至於劉粲,便不好說了……」
劉聰最早的皇后是呼延氏,他幾個年歲最大的兒子,以劉粲為首,皆呼延氏所生。但是呼延氏早歿,其後劉聰又納妾無數,甚至連軸冊封了好幾個皇后——僅同時在位的,就有上皇后、中皇后和左右皇后四名——由此才能生下來一大堆的小兒子。對於這些並非一母同胞的兄弟,以劉粲的性格,還真不會親愛,甚至於直接放火把他們都給燒死之事,也肯定做得出來。
裴該點點頭,深以為然。他知道在原本的歷史上,劉粲甫一登基,便大肆殺戮重臣甚至是兄弟,那手可是一點兒都不軟啊。
於是轉向裴詵:「胡寇君臣不和,於我大為有利。卿既在平陽布間,可能趁機擴大劉聰、劉曜之嫌隙,使二賊相爭呢?」
裴詵拱手道:「間者初布,且多數只是庶民而已,恐怕難成大事,但散播些謠言,還是辦得到的。臣當勉力而為。」
裴該拍拍他的肩膀:「阿兄,我寄兄以厚望矣。」他心說按照史書記載,劉聰應該沒多少時間可活了,就是記不清他是本年死,還是明年亡……也不知道歷史已經改變,據說那賊現在不酗酒了,是不是能夠多挺幾年。此人俘殺晉懷帝——在原本歷史上,還俘殺了晉愍帝——即便自己不在乎那幾個姓司馬的,此亦中國之恥。倘若劉聰晚死幾年,容得自己揮師殺入平陽,將其俘虜,明正典刑,那才解氣呢!
……
裴該君臣在長安城內商議平陽遭災之事,其實此前不久,劉曜也因為這些事情而頭痛,並召親信劉均前來商議。
劉曜的想法乃至言辭,都跟裴該很接近,直接就問劉均:「霍山崩暫且不論,螽斯則百堂災,與西明門牡自亡,得非人為乎?」
劉均皺著眉頭回答道:「明公所慮是也,臣方拘螽斯則百堂禁衛、奴婢等,以及西明門守吏,嚴加訊問,只是暫時尚無結果。」
劉曜一梗脖子:「此必士光(劉粲)所為!彼在城中,尚有黨羽,當初便應殺盡了,可免今日之事!」
劉均趕緊規勸道:「明公其慎。天地災異不絕,城中人心正亂,當此時也,只能鎮之以靜,而密訪其奸,不宜因此而驟興大獄啊。」
劉曜無可奈何,不禁輕輕嘆了口氣,隨即就問:「天子如何?」
劉均回答道:「又已沉醉矣。」
劉聰雖然兒子一大群,但一日間被燒死二十一個,這打擊總歸相當沉重,所以即便以他久經沙場、見慣生死的堅韌神經,都不禁哭絕於床,良久方蘇。這人既然陷入此等哀痛難忍的境地,想起來借酒澆愁,用沉醉來逃避人生,也是情理中事吧。
劉聰天性好酒,自破洛陽,俘獲晉懷帝司馬熾之後,就覺得天下不足定也,即便老子不出手,小兒輩亦足破敵,所以就日漸沉迷於酒色之中,朝會不至,諸事不理。即便聽說劉曜揮師前來,抵達平陽城外,他這慣性還是改不了。直到劉曜真的勒兵進宮了,劉聰痛定思痛,才終於重新振作精神,坐朝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