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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當即伸出手掌來:「需糧五萬斛,草一萬石!」
小吏當場就驚了:「此非一萬軍兩月之需麼?如何吃得了那麼多?」
來人把眼珠子一瞪,說俺們孔將軍可不跟你們支將軍似的,只知道躲在城裡空耗糧食,潁川郡以及西面的襄城郡內,還有很多地方沒能掌控住,那都得派兵去打,就算不攻城拔寨,宣喻農村,徵召新兵,總得需要糧食啊。孔將軍打算起碼再多召五千人,以防郡公攻打洛陽不順利,咱們還能給增派援軍前往——所以十萬斛糧、五萬擔草那都是少的,防著你們算不過來帳,所以先要這個數而已。
當然啦,這些都只是藉口罷了。潁川、襄國兩郡常被兵燹,田野荒蕪,十室九空,哪兒那麼容易拉出五千新兵來啊?百姓無食,泰半跑散,但凡沒走的,必然身邊多少還有點兒存糧——多為世家屯堡——先不說石勒就沒讓孔萇去徵兵,而孔萇就這點點兵馬是不是能夠順利打下屯堡來,他只要打下來,必有進項,哪裡還用著得再向許昌討要糧秣呢?
孔萇純粹想趁著石勒和張賓不在,而支屈六又壓不住自己的機會,多吃多占,也趁機擴充自己的勢力而已。
就這樣,一個強要,一個不肯給,兩下當即產生了衝突,那名小吏竟然差點兒被孔萇的部下給活活打死,好說歹說,才在自己權限範圍內多添了三成糧秣,說我看您帶來的人也不多,先運這些走,以後再說吧……
所以還不到半個月,潁陰就又派人來了。
關於孔萇討要糧秣之事,裴該早就聽大嘴巴的簡道提起過,但並不了解詳細內情,當下聽支屈六說潁陰又來人了,當即笑道:「孔將軍要多少糧秣,按數支付即可,有何難處?」支屈六說難處就是咱們許昌也沒多少餘糧啊,還得防著前線戰局拖延,要陸續往洛中運送,孔萇獅子大開口,怎麼可能按數支付?他那個數就是虛的,稀得跟薄粥一樣,全是水分,我受命留後,可不敢開這個口子。
裴該聞言,略略皺眉,就問:「前日孔將軍遣使來索要,聽說險些毆傷人命,為何將軍不肯出面回絕?」
支屈六嘆了口氣,說當時我正忙著整備軍器,這糧秣核算一直就不關我的事,所以事後才聽說……
「為何程子遠也不肯露面?」
支屈六說他當然也有理由,不過我估計——「彼畏懼孔將軍也。」
裴該說好吧,上回的事兒暫且不論,那麼這次呢?既然有人向你稟報了,那你總可以出面拒絕對方了吧?支屈六原本黑黝黝的臉膛竟然難得地微微一紅,隨即低下頭去,囁嚅道:「據說此番來使,乃是孔蕢……」
裴該聽了這話,差點兒笑出聲來,但他趕緊克制住了咧嘴的衝動,再次問道:「程子遠呢?」
「正巧出城去修葺道路了……」
「那麼是誰勸將軍來請我相助的?」
「是曲彬。他打恭作揖,說自己是不敢去回絕的,上回便有人被打了,故而手下吏目也都不敢從行。他說裴先生是大才,或許能夠相助於我……」
裴該微微一笑:「是欲害我也——將軍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的草船借箭的故事嗎?」
……
諸葛孔明草船借箭,這本是小說家語,漢末三國歷史上壓根兒就沒這事兒,但此前裴該為了向支屈六吹噓諸葛亮如何了得,就也把這子虛烏有的事情給講述了一番——他連彈琴退兵都講了,更何況草船借箭呢?
裴該問支屈六,說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個故事嗎?周瑜假意缺乏箭支,請諸葛亮去督造,實際是想謀害諸葛亮——這回也是一樣,分明程遐趁著潁陰來使的機會,設圈套想要我往裡鑽,難道你就瞧不出來麼?
支屈六愕然道:「程遐欲害裴先生?這是為何?」
裴該笑道:「無非妒嫉耳。當日主公許我『君子營』副督之職,據說便為程子遠、徐季武所阻……」支屈六說那倒不能只怪他們兩人,終究裴先生您初來乍到,又寸功未立,誰都不清楚你可智比諸葛……就連張孟孫先生也是持反對意見的。
裴該聞言,不禁暗笑,心說我就知道——張賓啊張賓,這筆帳先給你記下,咱們日後再算。雖說他壓根兒就沒想過要在胡營久居,更不會覬覦那什麼副督的職務,終究張賓當面扯謊,暗中給同僚扎針,這讓裴該相當的不爽——你當我是傻的麼?
但是他輕輕搖頭,暫將此事拋諸腦後,繼續對支屈六解釋說:「程子遠前使曲彬來召我,態度倨傲,為我所逐,必然懷恨在心。此前他請將軍交付我匠器營帳目,期以三日核算完畢,其中多有漏洞,便是想看我的笑話。天幸裴某學過算帳之術,未能使其得逞,因此潁陰遣孔蕢來,他便故意避去,卻使曲彬懇求將軍來向我問計……」
「我又能有何計?不過允之、拒之兩道而已。其實以我的本意,是想要應允孔將軍的——以我的估算,主公此番攻洛,最多三個月,必能成功,軍中所攜,不可能連三個月的糧草都沒有,還需要從許昌再千里資運吧?」
支屈六聞言,不禁雙睛一亮:「果然嗎?!」
裴該說果然——我應該沒有記錯,而歷史也不至於在這個節點上產生太大的變動——但這不重要啊,重要的是——「糧秣皆由程子遠調度,他特意避開,必然只留下極少量以資供潁陰,其餘的閉鎖於府庫之中,誰敢擅動?我若允了孔蕢,過後又拿不出來,當如何處?將軍固然可以留守之權限,開府庫取用糧秣,但等程子遠歸來,必然當面責備將軍——曲在將軍,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