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8頁
且說石虎召見郭榮,下令說,我這就要率兵返回晉陽去,你領三千兵馬,南下採桑津,去接應雍王東渡,不得有誤。
郭榮略略一皺眉頭,躬身請問道:「明公已然下定決心,要應從雍王之請了麼?」
劉曜的特使劉均是兩天前東渡黃河,到蒲子城下拜見石虎的,當時石虎正在猶豫,要不要強攻蒲子城。
此前他輕鬆拿下離石、隰城等縣,純屬詭道詐謀。當地守、令還當石公真欲南下去助守採桑津,因而莫不開城出迎,誰想石虎找種種藉口將人扣留在軍中,隨便兵不血刃,便即奪取了大半個西河郡。然而此事一經傳出,蒲子守將就不會重蹈覆轍了,聽聞羯軍逼近,當即緊閉四門,招募青壯,登城守備。
石虎喝令對方開門,守將卻回復道:「蔽邑狹小,難容大軍,石公還請繞城而南,前往採桑津去吧。若有糧秣物資之需,且待蔽邑準備妥當了,再從後趕上,輸入軍中不遲。」
石虎勃然大怒,就要下令攻城,卻被將吏們死死地給攔住了。大傢伙兒都說,你此前用詭計奪取西河,猶有可說,如今若是當面與官軍交戰,那就等於正式掀起反旗來啦,不管是勝是敗,趙公聽聞,豈能相容?
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是指的戰術運用,不是指戰略決策。主君命攻晉,你卻去打漢;主公本漢臣,你卻奪取朝廷直轄城邑,別說石勒是你叔父了,就算是你親爹,也不肯放任不管吧?
再者說了,既得西河,平陽就難免一日三驚,你若再拿下蒲子,劉粲得報,必然率師返回,來與我軍交鋒。他原本正在跟晉人廝殺,你卻強要使其將矛頭轉向自身,又是何苦來哉?劉粲主力不下十萬,我軍總共五六萬人,還有一半兒留在晉陽,你能夠打得贏嗎?除非將軍您有把握,在劉粲折返前,便可拿下平陽,控扼天子,否則的話,還是別捅這大簍子為好啊。
石虎正在猶豫不決——因為他也沒想趁著劉粲西征之際,併吞整個平陽政權,只是打算趁機多占點兒土地,撈點實惠而已,既然輕鬆而得西河,就難免得隴望蜀,又覬覦蒲子等城了——忽報雍王自高奴遣參軍劉均來謁。
劉均獻計,要劉曜自採桑津涉渡,直取平陽,挾天子以令諸侯——最重要的是,別讓劉粲那小年輕專斷自為,徹底壞了國事。至於石虎,暫時也只能羈縻之,故而劉均希望石虎能夠發兵採桑津,接應劉曜過河。
終究他孤身一人,涉渡而來,渡口守兵不會攔阻,倘若大軍掩至,哪怕打著雍王旗號,守兵也不肯輕易放過啊。且若急報平陽,讓靳准等人有了防備,突襲的成功機率就會大打折扣了。
但石虎是奉命去助守採桑津的,他完全有能力控扼渡口,放劉曜東來。這一則是為了扯石虎下水,讓他坐上劉曜的賊船;二則也是試探石虎,你有沒有自己去奪平陽的野心、企圖啊?
劉均承諾說:「若雍王得入平陽,執掌國政,必然深德趙公、上黨公,不但願將西河割讓,且將進趙公為趙王,上黨縣公進為郡公……」
石虎就問了:「外姓例不可王,我阿叔果能為王麼?」
劉均笑著回答說:「制度雖定,但由執政進言,天子首肯,則莫不可更改。趙公有大功於社稷,與天子等若兄弟,自然當以郡王尊號酬答之。」
石虎當時雖然應允了,但仍在躊躇,召集諸將吏會商,大傢伙兒也都莫衷一是。然而如今他才送走王琰,就召來郭榮,要其南下採桑津,接應劉曜,可見已然下定了決心,要去淌這趟混水了。郭榮對此表示不解,勸告道:
「末將以為,此事不可行。今天子昏庸,太子剛愎,且與趙公素不相得,常有謀害之意,假以時日,趙公必悟,便可如程司馬等所謀劃的,請其南面……」郭敖父子也是希望石勒能夠更進一步,與胡漢決裂,自己登基稱尊的。
「然而雍王素與趙公相善,彼若得入平陽秉政,趙公必不肯背——此亦非明公所願睹之勢也。」石虎同樣是「擁立派」的,所以郭榮才敢放心大膽,對其直言不諱。
然後郭榮又說:「今皇太子西征關中,裴該兵寡,即便僵持不敗,亦不可能大挫王師。則若皇太子聞訊,急返平陽,戰敗雍王,復以此而責趙公,趙公既未定計,勢必責罰明公——懇請明公三思。」
石虎一開始還若無其事地聽郭榮講話,但等郭榮口中道出「裴該」二字,他不自禁地面上肌肉就是一跳,當即沉下臉來。就此對郭榮說:「裴文約豈是汝所能預料?我觀劉粲此去關中,如跛虎自蹈陷阱,必為裴文約所破!本來胡勢蹙,於我不為無利,我可揮師直下平陽,砍了皇帝,去請阿叔來登基坐殿。奈何阿叔尚且猶疑,主意未定,強要為此,反觸其怒。因此反覆籌思,不如相助劉曜……
「劉曜在高奴,頂多兩三萬兵馬,劉粲敗後,想必亦不過此數而已,則其返身來敵,勢必遷延日久,難分勝負。到時候無論劉曜還是劉粲,都要倚我家為援,我等豈止西河,便平陽、河東,亦不難得。且阿叔見胡人這般無用,說不定便起了率師西下,『勤王』之心……」
石勒陣營里反對倉促與胡漢決裂的,自然以張賓為首,主要觀點就是胡、羯合則強,分則弱,就目前形勢來看,仍應當相互扶持。但倘若劉曜和劉粲相爭,殺得不亦樂乎,那胡勢還能扶持誰啊?這種朝廷,或者說盟友,只能扯後腿,還不如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