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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派人南下陳留、濟陰等地求糧,但郡縣守吏卻多數敷衍,不肯敞開府庫供輸——你蘇子高終究是青州都督,有什麼資格來給我等下令呢?
關鍵還是蘇峻門第太低,且本出大司馬系統。兗北諸郡多為祖氏舊吏,以便護守河上渡口,南部的陳留、濟陰,則利益交換,守吏多由荀氏委派。荀家拿得出手的人,即便墨授長吏,也起碼得是中品出身啊,誰能瞧得起蘇峻?終究與祖氏諸人同居一州,相互間總有些交情,倘若蘇峻是祖氏之將,還則罷了,既為大司馬舊部,感情上也難免有所疏隔。
倘若不是張敷所部六七千羯軍正面攔擋,即便晉人不往攻,也要防趙軍殺出壘來,蘇子高几乎就要調兵南下,去給那些不肯聽話的守吏們一點兒顏色瞧瞧了。然而已陷失土,拿下來暫命守吏,猶有可說,對於那些未遇敵之郡縣,倘若悍然刀兵相向,終究不合道理啊……徐龕殷鑑在前,蘇峻還不敢過於放肆。
所以他只能期望青州方面再發糧草過來。
就這樣,前後歇兵半月有餘,這一日忽然得報,樂安王太守求見,蘇峻聽聞,不禁喜出望外——王貢沒事兒跑這兒來幹嘛?肯定是來給我送糧食的呀!
急忙盛排儀仗,親自出轅門去迎王貢,可是朝王貢馬後一瞧,只有十餘騎護衛,糧車跟哪兒呢?
將王貢請入帳中,賓主落坐後,問起此事,王貢就說了:「我方受命,歸洛述職,途經將軍處,故此前來拜望。」
蘇峻「哦」了一聲,面上隱現失望之色。王貢笑一笑,就對他說:「將軍之使,已至青州,郡內搜盡府庫,並向旁郡商借,才得三萬斛糧,正在兼程押運而來……」
蘇峻眉頭一皺,就問:「為何齊國、北海等處不肯供應我糧秣,還須子賜商借?」我是青州都督啊,雖說大本營駐在樂安,但並不是說糧秣物資的來源就只有樂安一郡,青州可有七個郡呢,我這三萬人,光樂安怎麼可能吃得飽?
王貢苦笑著一攤雙手:「將軍又何須動問……」你在蒲姑的時候,他們就拖拖拉拉地不肯供輸物資,何況你跑到千里之外來了呢?「還幸虧歷城馮將軍將濟南供應糧草之半,奉送於我,否則怕是連三萬斛都湊不足……」
王貢途經歷城的時候,特意去拜訪了馮龍,向其商借糧草。
馮龍此前率「復仇軍」北渡救援厭次,結果遭逢大敗,幾乎全軍覆沒,既歸歷城,就只得樹起招兵大旗,重新充實部伍。但他跟蘇峻不同,「復仇軍」定額是五千人,那就只招滿五千人為止,絕不多招,且只選郡內的老實鄉農或者流民,而不用無賴。招兵後每日督促著嚴加整訓,唯恐再敗,徹底毀了「復仇軍」的威名。
主要蘇峻東歸徐方後,卞壼不便管他,郗鑒管不住他,導致此人骨子裡的驕橫和肆無忌憚日益發酵。馮龍則不同,初率乞活來投,就遭到祖氏諸將的白眼——哪怕小塢堡主也瞧不起流民啊,況且還是名聲最臭的乞活。
——後世某些人把乞活給哄抬去了天上,簡直要定性為「自發反抗外族侵略的民族主義武裝」了……然而事實上乞活只是勢力比較大的流寇罷了,固然陳午「臨卒戒其眾勿事胡」,但他此前也不是沒跟胡人別部合作過,況且陳午也僅僅是諸多乞活帥中的一員罷了。乞活所過劫掠,屠城殺吏之事絕不鮮見,在當時的名聲實在是不怎麼好聽。
因而馮龍在祖家軍中是頗受排擠的,只有祖逖感其忠勇,另眼相看,且其故主已死,方便使用,故此馮龍也誓死效忠。他被迫夾起尾巴做人,且對於舊為流民將,一朝拜天闕的境遇亦比較滿足,故而雖駐歷城,遠離祖逖,也不敢如蘇峻一般胡作妄為。
王貢問說西方正在激戰,馮將軍為何不去增援啊?馮龍嘆息道:「兵士初練,尚且難登沙場。」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不想到西邊兒去瞧蘇峻的臉色。此前蘇峻按兵不動,就放他一個人去救厭次,導致喪敗,馮龍本已心中不快了;此後邵竺等西來歷城,馮龍盛情款待,等到蘇峻來,卻繞城而過,根本不跟他會面——馮龍心道:你也知道沒臉見我是吧?
但因此王貢就說了:「蘇將軍方與羯賊惡戰,軍中糧秣不足,屢屢向我討要。如今馮將軍既無出戰之意,想必物資充裕,可能商借一二,以供軍前啊?」
馮龍砌詞敷衍,卻當不得王貢逞其三寸不爛之舌,以大義相責,馮龍最終被說動了,還拱手致歉道:「若非府君之言,我幾乎因私忿而壞國事,更恐累及祖大將軍……」當即拿出一半存糧,說不必言借,送給你了!
王貢乃是接到了裴嶷的密信,要他假以述職為名,西歸洛陽,主持大局,以應時變;他只是順道兒去歷城借糧,以及過瓦亭拜望蘇峻而已,當然不可能押著糧隊緩緩而行。所以見了蘇峻的面,道明前情,就說糧車都在後面,將軍可以遣將前去接應。
蘇峻先向王貢道謝,隨即慨嘆道:「惜乎,三萬斛恐不足數……」
王貢規勸道:「方見將軍營壘,廣布四野,其數甚多,奈何旗幟多闕,秩序不整,想必是於兗州新招之兵?前在蒲姑,所部便濫,使敝邑難以資供;今更倍之,則糧谷必缺。何必如此啊?」
蘇峻心說這王子賜的眼睛很毒嘛,光掃一眼,就瞧出我手下多是新兵來了……當即解釋說:「羯賊主力方與祖公對峙於滎陽,其數不下二十萬,我若止以本部往攻,恐怕杯水車薪,難有勝算。況且新招多是兗北敗殘之兵,倘若放任彼等,恐怕新復土地不靖,也使我不能安心向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