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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啦,裴該還是給吊了根胡蘿蔔,許諾只要奉公守法,老實墾荒,三到五年之後便會釋放出營,而且還給他們分田分地,可傳永世。
具體屯田政策的實施,一開始交給了徐渝,不過徐子垠工程為長,理民卻短,他善選了適合墾殖的地區,規劃了各種水利工程,但等到真的把流民擄來,該動工了,卻管理得混亂不堪,逃亡者與日俱增。裴該聽說之後,只得換人,命韋鴻暫代其事——地頭蛇應該比較方便管那些老百姓吧。
農業之外,就是工礦業了。關中地區原本礦產豐富,但經過秦漢以來數百年的利用,可采之礦盡其一半——更多的埋藏在地下,以這年月的技術根本就挖不出來。漢武帝於元狩四年宣布鹽、鐵官營,當時設置在關中的鐵官共有七處,而等到東漢班固著《漢書》,於《地理志》中記載,卻只餘四處而已,分別為:鄭、夏陽、雍和漆。
其中鄭即下邽,縣城在渭北,鐵礦卻在渭南,距離長安城相當近便。漢光武時曾有南陽太守杜詩發明水排,借用水力鼓風冶鐵,裴該前世讀史,也知此事,就借著探病的機會向杜乂詢問,說你家中可有相關記載,能夠複製其器啊?杜乂連連搖頭:「我家本自南陽遷來關中……」言下之意,杜詩既然能做南陽太守,就說明他不是南陽人啊,跟我們五百年前或是一家,但分流已久了,我家裡怎麼可能留存有他的發明信息?
裴該無奈之下,只得命徐子垠從無到有,重新發明……要說中國古代的發明創造浩若星海,可惜的是官府並不重視科技——天文技術除外——加上周期性的天下大亂,很多發明都失傳了。比方說張衡的地動儀,就只在《漢書》中略略提過一筆而已,後世博物館裡擺了好幾種複製品,皆由書中十幾字揣測而得,跟原物距離究竟有多遠,誰都不清楚。再比方說指南車,據傳黃帝造之以破蚩尤之霧,但到了漢代便已失傳,曹魏時大發明家馬鈞還得重新再發明一回,然後……馬鈞的指南車同樣也失傳了。
好在水排的原理並不複雜,在裴該的指點下,徐渝很快就再次成功發明,重啟鄭地的鐵礦。只是管理礦山、打造農具、軍器,同樣用不上徐子垠,裴該便將此任授予了新近來投的柳習柳季言。魏晉鐵官本歸地方管理,裴該將之收歸中央,仍按漢制,隸屬於少府——新設金部校尉,總司天下礦藏。
柳氏也是河東大族,本籍解縣——解縣梁亦不如解縣柳烜赫——得姓之祖據說就是那位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柳氏在漢代本來貧寒,最多也就出過一名齊相和一名光祿勛而已,但入晉之後卻不同了,原因是賈充之母即為解縣柳氏……柳軌因此得任吏部尚書,其子柳景猷(以字行)曾任侍中,孫柳耆任汝南太守、柳純任太常卿。
永嘉亂起,時柳耆已歿,其子柳恭、柳琚仍留老家,築堡自守,柳純則領著一大家子先從河東逃到洛陽,繼而又從洛陽逃到襄陽。等到中原初定,裴該親自寫信請他回來,老頭兒還想觀望風色,藉口年老不良於行,只派了兩個兒子柳習、柳卓入關。裴該與二子懇談之下,感覺勉強合格,於是便命柳習擔任金部校尉,柳卓入己幕為書記。
柳習的第一件工作,就是要把長安郊外的銀礦和鄭地的鐵礦恢復起來,下一步再考慮漆、夏陽等地鐵礦——夏陽地近黃河,也方便用水排鼓風鍛冶,並以水運輸送鐵錠,但可惜一河之隔就是胡境,多少存在著危險性;漆縣道路難行,雍地近於秦州,因此也都暫且先放一放。
除了銀、鐵外,關中別無礦產——其實也有,只是當時人不知道——尤其缺銅,所以裴該才說我要用錢都得從徐州發運,手頭實在拮据啊……
至於那些鐵礦,都是舊礦,只要人手足夠,恢復生產很方便。可是人手從哪兒來呢?裴該一方面把自家軍中工匠多數暫借於柳習,去開礦冶鐵,打造兵器和農具,一方面將當日因索綝而下獄的很多囚犯全都「輸做左校」——左校隸屬於少府,掌管工徒,換言之,專司苦役和勞改犯。
至於歷次戰爭所俘獲的少量晉人和大批胡卒,此前就一直被逼著做苦役,但天下之苦,還有能超過挖礦的嗎?老老實實都給我去挖礦挖到死吧!
第四十四章 遇賊
裴該在關中民屯,即料民五十戶為一屯,設屯司馬,五屯設一典農都尉,三到五都尉設一典農校尉,或五到十都尉設一典農中郎將——各郡國皆有典農中郎將或典農校尉,秩為守、相之亞。
那位鐘聲鍾艾華就也當上了一名典農都尉,管著兩百五十戶、一千來人。他昔日在霍陽山中便曾經組織鄉人種過地,經驗豐富,所以領著屯民赴任的路上就一直在計算,今冬要先把窩棚建好,把水渠、溝壟給開出來,再養些家畜,明春便好播種……官府許諾貸給農具、種子,以及越冬的口糧,我不能平均分配,得看哪戶能幹就多分給哪戶……
倘若天公做美,明秋收成不錯,我就回長安去再跑跑王氏兄弟的門路,請裴公給我官升一級。按照曹魏的前例,等到天下大定,民屯遲早是要取消的,歸併入縣、鄉,則我若能為典農校尉或中郎將,即可轉為一郡國之守相。就我這種鍾氏偏支出身,能為兩千石,畢生之願足矣!
給他劃定的屯墾地,是在始平國西部,正當太白山與渭水之間,有沃土三十餘頃。官方派來一排正兵協助鐘聲,排長姓楊,原隸「武林營」,據說還曾經參加過陰溝水之戰,資格老、脾氣大,並不把鐘聲怎麼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