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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究竟是什麼事呢?原來數刻之前,突然有一騎快馬從潁陰馳至許昌,帶來了孔萇的信物和求援口信。據騎士說,他們這些天抄掠四鄉,探馬回報,說有大批晉軍聚集在潁水東岸,觀其行軍路線,很可能要來攻打潁陰,希望支屈六能夠派兵前去協防。支屈六才跟程遐商量,說我們出不出兵呢?許昌城內的兵數也不多,若然往救潁陰,而晉軍明攻潁陰,實取許昌,卻又如何是好?
正在躊躇,孔萇的第二名使者又來了——這回帶來的不是口信,而是正式公文,還蓋上了圖章。公文上寫,支將軍你趕緊派兵過來,跟我會合一處,咱們先發制人,出城去擊破這股晉軍,到時候潁陰、許昌兩城皆安。
孔萇驟然探聽到大股晉軍欲圖東進,而他城小兵少,多少有點兒慌神,所以急匆匆就派人來向許昌求援。但隨即他就鎮定下來了,明白支屈六有很大可能性不會派發援軍,因為許昌比潁陰更重要,絕不可有失啊。所以才又派來第二批使者,用意有二:一是提出主動出擊的方略,可以一舉而解兩城之危;二是——你是不是怕將來出了問題,我會甩鍋啊?沒關係,我找人白版黑字給你寫下來,倘若許昌有失,這個責任我來扛好了。
支屈六素來瞧不起晉軍的野戰戰鬥力,故此深以為孔萇先發制人之計為然,當即就打算點兵出征,卻被程遐給攔了下來。程遐說主公交給我等留後之重任,只要保證許昌不失,無過便是有功,而你這先發去打晉軍,萬一不勝,許昌危矣!千萬別聽孔萇瞎出主意,咱們還是固守城防為是。
二人爭論不下,最後程遐說了,你不是一直稱讚裴文約是當世的諸葛亮嗎?雖然我不知道諸葛亮究竟有多大能為了,但你既然那麼瞧得起他,幹嘛不找他來一起商量呢?支屈六聽得此言,連連點頭,這才趕緊派人去找裴該過來。
裴該聽了他們的話,當即皺眉搖頭,說:「我當日與主公約定三事,想來主公未曾與二位說起過……」支屈六忙問:「哪三事?」裴該回答道:「第一……」話才出口,突然間一頓。因為他想到了,當初跟石勒約定的第一事就是釋放裴氏,自己若再強調這一點,支屈六還則罷了,程遐狡詐,肯定會立刻意識到裴氏是自己最大的弱點,他若是將矛頭指向裴氏,自己必然被動啊……於是當即改口:「我與主公約定,此來降石不降漢,專為主公謀身固勢,而不會助他與晉家交兵。我終究曾為晉官,又豈能二三其德,反戈相擊?」
支屈六和程遐聽了這話,臉色都變得很奇怪——在支屈六,自然是徹底的疑惑不解,程遐卻意味深長地一挑眉毛,捋捋鬍鬚。裴該一瞧,支屈六沒懂,你懂了,那好,你跟他解釋吧,當即轉過身便待離去。
「文約且慢,」程遐趕緊叫住他,「今日請文約來商議,不為出擊晉師,而為守住許昌——難道這不是為主公謀身固勢之舉麼?」
程遐心裡話,你這小人裝的什麼腔,作的什麼勢啊?!你若真的心存晉室,即便因勢所逼,也不會歸從我家明公,而且前日聽聞晉帝被俘,更不會那般雲淡風清了。你若是個傻的,那就是因家世所累,拉不下面子來降順,所以才假裝什麼「降石不降漢」;你若是個精明的,或許正是以此來自貴身份,塗抹忠臣孝子的油彩,好讓明公更加看重你!如今洛陽都丟了,皇帝都做了階下囚,晉室旦夕滅亡,你還有必要跟這兒裝腔嗎?
不過這樣也好,你說不會出主意幫忙我等與晉軍交戰,那正好跟我的想法殊途同歸啊,我本來就不打算出戰哪——勞駕你多說幾句,趕緊勸得支屈六回頭吧,別跟著孔萇出城去冒險。
他原本建議請裴該過來商議,就是因為自己說不服支屈六,希望裴該能夠往自己這邊多少加點兒砝碼。雖然無法判定裴該究竟是何種想法,但支屈六此去是要以寡擊眾的,想來也只有他們那種不要命的胡將才會做此魯莽打算吧,裴該終究是中國士人,又從來沒上過陣,未見得會贊成這等輕率之舉。
裴該聽得程遐呼喚,不禁停下了腳步,然後緩緩轉身,注目支屈六,想了一想,問他:「敵軍幾何?」支屈六說根據孔萇的探察,起碼有兩三萬之眾。裴該又問:「我軍幾何?」支屈六說潁陰號稱五六千兵,估計能打的也就一千上下;許昌城內有戰、輔兵過萬,我打算就帶三千戰兵過去,合起來四千精騎,足破晉師!
他是跟晉軍打老了仗的,認定野外浪戰,胡兵起碼以一敵三,說不定還能以一敵五,所以兩三萬晉軍真未必禁打啊。再說了,此去是以攻代守,不求將敵人全殲,只要能挫其銳氣,不讓他們再敢產生覬覦許昌的妄念就成。
裴該面沉似水,又問:「從來戰無必勝之理,如我對將軍所說,諸葛亮天縱奇才,蜀兵又耐苦戰,然終不能擊破司馬,據有隴上,為何?主客之勢在也。今晉師集結在潁水岸邊,虛實尚不分明,我軍貿然前往,能有幾成勝算?即便九勝一敗,一旦遇挫,晉師躡踵而至,恐許昌也不可守。許昌有失,主公後路斷絕,將何所歸?將軍可有考慮過嗎?」
支屈六一擺手:「正如先生所言,從來戰無必勝之理,若然不敢冒險,那乾脆什麼仗都不打好了,休說十勝九敗,即便六勝四敗,亦值得去搏一把。若不能先挫敵軍鋒銳,就怕他們來攻潁陰、許昌,那又如何是好?我等可只慣於野戰,不慣於守城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