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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冷笑著打斷他的話:「我早便遣人於城下呼喚過,而竟十日不肯開城,果然是下將愚魯妄為所致麼?此下將而在啊?」
魯憑雙手一攤:「已斬首矣。」
裴該氣得差點兒沒笑出來,當即把身子略略朝前一傾,手按几案,瞠目斥道:「汝以我為三歲小兒乎?如此藉口,誰可採信?」
魯憑輕嘆一聲:「實不相瞞,是末吏劫持長官,抗拒王師。裴公可即將末吏於軍前正法,以儆效尤,但請寬恕了國相與一郡軍民的性命吧。」
裴該先不下令斬殺魯憑,卻問:「竺由哲何在?何不親自出城來向我謝罪?」
魯憑答道:「國相獲罪於裴公,懼受誅戮,不敢遽出。還請裴公寬赦其命,我便請他自縛出城,恭迎裴公進入郿縣。」
裴該倒是沒料到還會有這麼一出,本以為竺爽遣參軍出城,是想來講條件的……倒也確實提出了條件,但那僅僅是寬赦其命而已,這跟無條件投降差得也不太遠啊。如此前倨後恭,究竟是什麼緣故呢?
……
魯憑字將德,新平人也——也可以算是扶風人,因新平郡本自後漢時才從扶風析出。他是新平大姓,新莽時有羲和(大司農)魯匡,其孫魯恭仕東漢為名相,皆為魯憑的遠祖。
在原本歷史上,劉曜攻入長安,粗平雍州後,晉之官吏多數降伏,魯憑也不能外,被任命為大將呼延實的長史。其後陳安謀反,呼延實被擒後痛罵陳安而死,魯憑則又歸順了陳安,任其參軍。不過魯憑是不贊成陳安背反前趙的,當陳安自稱大將軍、雍涼秦梁四州牧、涼王等職,反意昭彰後,魯憑苦諫不從,乃大哭道:「吾不忍見陳安之死也!」
陳安一怒之下,命斬魯憑,魯憑臨終前恨聲說道:「死自吾分,懸吾頭於秦州通衢,觀趙之斬陳安也。」據稱劉曜聽聞此事,不禁悲慟,道:「賢人者,天下之望也。害賢人,是塞天下之情,夫承平之君猶不敢乖臣妾之心,況於四海乎?陳安今於招賢采哲之秋,而害君子,絕當時之望,吾知其無能為也。」
——從此側面可以看出,魯憑其人是頗得劉曜敬重的,起碼認為他是「賢人」、「君子」。
裴該前世通讀過《晉書》,也粗略研究過兩晉十六國的歷史,但這種僅僅提到過一次的犄角旮旯里的人物,他原本是記不住的。就好比梁緯之妻辛氏,史書也有事跡,說她「有殊色」,劉曜破長安、殺梁緯後,欲妻辛氏,辛氏大哭不從,旋即自縊而死,劉曜憐其為「貞婦」,以禮葬之——裴該對此就毫無印象。魯憑純粹是因為其事附著於大名鼎鼎的陳安,所以才使裴該一時恍惚——好象這名字有點兒耳熟——但最終還是沒能回想得起來。
裴該不明白竺爽為何幡然悔悟,開城請降了,要等日後再向魯憑探問,才終於理解了竺爽的心路歷程:
原本竺由哲據城固守,確實是想等從兄竺恢來救,自以為有堅壁為恃,守個十天左右不成問題,等到新平兵來援,內外夾擊,便有可能迫退裴該。魯憑說是他劫持了竺爽,抗拒王師,純屬謊言;事實上這個魯憑反倒是最堅定的投降派,反覆勸說竺爽,裴該既為朝廷執政,如今親自率兵前來,倘若閉城不納,甚至於刀兵相向,我等便成叛逆。小小的一個扶風國,如何能與國家相抗衡?本說四郡國守望相助,但而今始平已定,安定還須阻攔北地兵馬,所可期望者唯有新平一郡,兩支隊伍聯合起來,就真能擊敗王師嗎?
你想要叛,也成啊,但那就必須得有足夠強大的外援才行。胡漢遠在千里之外,不足為援,再說了即便要降胡,也非倉促間可以聯絡得上的。司馬保倒是相對近一些,但上邽到郿縣的距離,是郿縣到長安的三倍之遙,求其救援,仍然緩不濟急;再說了,南陽王肯不肯跟官軍正面起衝突,也尚在未知之數……
因此魯憑規勸竺爽,說前聞楊像獻城,並未受戮,可見裴公還是比較仁厚的。既然如此,我等也必須趕緊打開城門,明公出城相迎才是,別再期望割據一方,自行其事了。
然而不管魯憑如何勸說,竺爽只是不允,他一心期盼著竺恢率兵來救。然而左等竺恢不來,右等新平兵不到……對面倒是僅僅紮營立壘罷了,並未揮師攻城。眾將吏計議,說若要準備攻城器械,有個五六天時間足夠了,將將十日,仍然不發起攻擊,分明就不想打嘛——「此必圍城打援之策,欲先敗新平兵,而後再取我扶風也!」
官軍營壘僅僅阻住了郿縣的東、北兩面而已,竺爽自能遣人從西門馳出,北向去打探新平兵的消息。然而竺恢率部轉道進入美陽之事,卻並未能夠及時傳入郿縣城中——終究方向有偏差,而扶風探馬也不敢跑得太過遙遠。
因此眾人都揣測,要麼官軍早就分了一部分兵馬去堵新平兵了,要麼就是竺恢見官軍勢大而不願來救,或者雖然來救,但逡巡於岐山附近,不敢倉促入平。而且隨即就連降兩日密雨,道路泥濘,估計就算竺恢想要入平,三兩天內也未必能夠趕得到……竺爽急得連連跺腳,問:「似此當如何處?」魯憑趁機又站出來規勸,說還如何處啊,趕緊投降才是正理!
竺爽猶猶豫豫地說:「若裴公初來,我即相迎,還則罷了,今閉城十日,必致裴公之怒,誠恐欲為楊國圖(楊像)而不可得矣!」魯憑說不如這樣吧,我出城去見裴公,為明公求取赦令,裴公若肯應允,明公便當自縛出城請罪;裴公若不應允,甚至於一怒而斬了我的首級,那沒辦法,只好繼續固守,以期天意護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