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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前世就認定古往今來第一大噴,乃是宋代名臣胡詮胡邦衡,胡詮曾經寫過一篇《戊午上高宗封事》,反對向金人稱臣議和,要求趙構發兵北伐,恢復中原,就其內容來說,跟熊遠這篇奏疏差相仿佛。但你聽人胡詮是怎麼噴的:
「今者無故誘致虜使,以詔諭江南為名,是欲臣妾我也,是欲劉豫我也!」
「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陛下所居之位,祖宗之位也。奈何以祖宗之天下為金虜之天下,以祖宗之位為金虜藩臣之位?!」
「堂堂大國,相率而拜犬豕,曾童孺之所羞,而陛下忍為之邪?」
「陛下有堯、舜之資,(秦)檜不能致陛下如唐、虞,而欲導陛下為石晉!」
「臣備員樞屬,義不與檜等共戴天。區區之心,願斷三人(秦檜、孫近、王倫)頭,竿之藁街。然後羈留虜使,責以無禮,徐興問罪之師,則三軍之士不戰而氣自倍。不然,臣有赴東海而死爾,寧能處小朝廷求活邪!」
說白了就一句話:殺秦檜,止和議,謀恢復,否則陛下你就是石敬瑭,這臨安政府不過一個「小朝廷」而已!
兩相對比,熊遠的奏疏就不夠瞧了。不過倒也不能要求太高,終究司馬睿沒有向胡虜稱臣的舉動,王導也沒有秦檜那麼無恥。據說南宋時候就有很多士大夫指出,咱們如今喪失中原,被迫退縮江南,乃是無奈之舉,但你起碼也得跟東晉學啊,東晉朝可是始終沒有向胡人低過頭哪!
固然拿東晉比南宋,是五十步笑百步,終究王導等人膽子雖小,骨頭還是硬的,跟他那個堂兄王衍不可同日而語,遑論秦檜、趙構。所以熊遠這篇奏疏雖然不能象《戊午上高宗封事》那麼流傳千古,放在這年月,也算難能可貴啦。
裴該瞧出來了,陶侃雖然也是當世名將,但他恢復中原的欲望真沒有祖逖來得強烈,尤其此番被貶江北,那就一副灰心喪氣,敷衍了事的態度。其實江南與江北相比,就好比彭澤之比汪洋,池小難容大魚,只有海里才能生出吞舟之鯨。陶侃在江左,不過定一國而已,若肯在中原奮鬥,或有機會平定天下——終究他比祖逖壽命要長得多了。
與陶侃相比,那位熊孝文雖然能力差了點兒,但志氣卻足堪繼踵祖士稚,這是難能可貴的——簡直是南人中的異類,所以才會被趕到江北來吧。是不是因為他祖上做過石崇的奴僕,所以對中原的感情比普通南貉要更深一些呢?
如此看來,熊遠不能算是鍵盤俠,起碼人敢露臉,敢到江北來,而不是象周札那樣,直接推辭了任命。陶侃是因為才剛戰敗,負罪在身,所以不敢不來;熊遠理論上是可以不應命的呀,大不了辭官歸鄉好了,他此前既然做過兩千石,也有一定名望,那麼蟄伏几年後照樣有機會官復原職——也是這年月的通例啊。
他敢來,而且一見面就口出恢復之言,還想讓自己推薦他去追隨祖逖,光這份膽氣就足夠自己欽佩啦。裴該從來以為,能力不足,可以鍛鍊,倘若志向不高,因循苟且,那人就徹底廢了——熊遠還不廢,可以觀察一段時間,看看是否真能為自己所用,是否真是可造之才吧。
第十三章 河北之戰
建興元年的秋冬之際,在江南有陶侃為杜曾、王貢所敗,杜弢亦趁機捲土重來,荊、湘二州過半郡縣再次落入叛賊之手;而在千里之外的河北,也有一場大戰全面爆發。
要說當今世上,裴該最關注的人自非石勒莫屬,他知道那將會是自己一輩子的強敵,因而多次遣人化妝出行,尾隨於石勒軍後,探查對方的動向。不過能跑那麼老遠去搞情報的人很不好找,一則你得武力過人,亂世中孤身遊蕩數百里,不被胡軍、賊寇、地主武裝甚至於豺狼虎豹給取了性命去,二則還必須對山川地理有一定的了解,要不然估計出得去,回不來,或者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返回老家……
第一個條件倒也不難,王導給了裴該十四名部曲,都是能夠力敵數人的強者,就算沒有甄隨能打,普通野狗、豺狼卻也不懼,哪怕碰見老虎,也有一定的機率可逃得性命。要求再高就難找啦,而且真有那般剛猛頑強之輩,你不用於軍中,陷陣破圍,僅僅派出去打探消息,不顯得太過浪費了麼?
第二個條件就難了,這年月還真沒有什麼「資深驢友」,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不離開自家方圓百里之內,而且既然是王導所薦,大多都是南人,或者琅琊附近人士,熟悉河北地理、風俗的就一個都沒有。
無奈之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就那些沒被拔擢為將領的部曲吧,多撒幾個人出去,總不至於全軍盡沒吧。而且想必石勒此後將會久居河北,多往那裡跑幾趟,道路自然就認得熟了。
裴氏部曲帶著主公的書信,先奔了臨漳,去與劉演聯絡,若再通過劉演打聽北方的消息,想必會比較方便也相對準確一些。大約就在陶侃、熊遠等人赴任前後,派出去四名部曲,陸陸續續回來了三個——剩下一個從此再也不見蹤影,是死是活,無人知曉。裴該鬱悶之餘,開解自己說:也好,從此就不是十四名部曲啦,是十三個,正合「十三太保」之數……
呀呸,我可不需要甄隨那種乾兒子!
根據部曲們傳回來的消息,河北的歷史仍然按照原有流向發展——雖然遲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