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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氏志》在士林中流傳,《百家姓》則可以作為啟蒙教材——就跟後來宋代的《百家姓》那樣。裴該還在徐州的時候,就下令軍中將吏都要認識五百個常用字,後來把範圍擴展了,士卒也都可學——不強迫,但若不識字,你覺得自己有機會升遷嗎?等到入關執政,他又搜羅撫養了數百孤兒——既有兵卒子弟,也有本地失怙者——目標當然是要培養成新時代的「羽林孤兒」。可是無論兵士還是孤兒們,以及為做官而必須學習的技術工,都缺乏一本認字的初級讀物啊。
所以今天趁著《姓氏志》即將火熱出爐的機會,裴該將重任交到了郭景純的肩膀上。要求很簡單,只列籍貫、姓氏,四字一句,寫成易誦易背的韻文。
郭璞領命而去,這種活兒對他那當然是小CASE啦,不到三天,便將初稿呈於裴公過目。裴該打開來一瞧,只見開篇先是:
「國姓司馬,天開晉圖……」
裴該本人是很希望把河東裴氏列為第一名的,但他終究還是晉臣,勢必不能把那個宋版《百家姓》里吊尾的複姓給撇嘍……所以裴姓只能第二——
「聞喜有裴,如柏巍巍……」
再下面是——
「潁陰荀氏,圭璋取攜……」
荀氏本為天下高門,荀組見為太尉,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裴公他才剛誕生的嫡子,外家是姓荀啊!
「煌煌晉陽,高門曰王;恢恢烏氏,傳家名梁……」把太原王列在第四名,是裴該特意囑咐的,同時他還把琅琊王一桿子打到了第十九名去;至於烏氏梁姓,梁芬老頭子挺識趣,如今雖然隨駕前往洛陽,卻理應想盡辦法,把他的心仍然留在關西。
接下去——「遒縣有祖,國之貔虎;一世武庫,杜陵稱杜……」
京兆杜氏,在關西士人中列名僅次於梁氏,表面上是尊敬當年有「武庫」之稱、允文允武的名臣杜預,然而實際理由卻是:杜乂那廢柴的病總也不好,起不了身,杜家如今就根本毫無權勢可言。
再往下排,一直到第十名分別是:平原華(尚書右僕射華恆、散騎常侍華輯之族)、弘農楊、河東衛(衛展之族,所以前十名里僅河東一郡就列名兩家)。
十一到二十名分別是:滎陽鄭、高平郗(郗鑒之族)、平陽賈、濟陰卞(卞壼之族)、范陽盧(舊族,劉琨幕下見有盧諶,裴該幕下有盧志父)、清河崔(舊族,劉琨幕下有崔悅)、隴西李(李容、李義一族)、中山劉(劉琨之族)、琅琊王、烏氏張(即涼州刺史張軌、張寔一族)。
再往後則有:南陽許、泰山羊、京兆韋(韋泓之族)、博陵崔、趙郡李、河東柳(柳習、柳卓一族)、陳郡袁、京兆宋(門下侍中宋敞、前平東將軍宋哲一族)、濟陽虞(司馬睿妃虞孟母之族)、陳留阮、吳郡顧(顧榮之族)、馮翊嚴(散騎常侍嚴敦之族)、平陽鄧(尚書鄧攸之族)、安定胡(胡焱之族)、陳郡殷(殷嶠之族)、中山甄(跟甄隨完全沒有關係……)、馮翊游(游遐之族)、太原郭、弘農董(當然就是董景道老先生一族了)、河內張、汝南和、陳郡謝、河東梁(即解縣梁)、汝南周(周顗、周訪一族)、吳郡陸(陸曄之族)、會稽賀(賀循之族)、金城麴(麴允、麴昌一族)、潁川庾(庾亮之族)、譙郡桓(桓宣、桓彝之族)、太原溫(溫嶠之族)……這是前五十名。
裴該從中大塞私貨,把董老先生原本的次序徹底打亂,不但哄抬關西士人,如將隴西李列在趙郡李之前,把安定梁列在河東梁之前,竟然還石破天驚地將吳郡顧、陸,會稽賀氏等原本被中國士人目為半蠻夷的吳士也拉進了前五十名。
統一戰線嘛,自然要大搞而特搞——好比說隴西辛氏,見為司馬保參軍的辛明通過裴詵,秘密向裴該致書投款,得以榮登第五十九名;甚至於那家「蜀薛」,因為薛濤來謁及時,也被裴該從原列的九十七名硬扯到了第六十三名……
……
《姓氏志》和《百家姓》的出台,如同一石投水,千浪翻湧,其漣漪以長安為中心,快速向各方輻射,很快便成為壓過晉天子還洛乃至裴該得子的重要談資。
關西士人莫不欣喜過望,奔走相告,甚至於有打開宗祠,多加一場祭祖活動,以告慰先人在天之靈的。關東士人卻多有不滿,很多家族互相串聯,計劃重寫一部《姓氏志》——《百家姓》過於俚俗,他們並未放在眼中——以正本清源,撥亂反正。
只是關東地區屢遭兵燹,實話說文宗儒家也剩不下幾個了,且大多不願意淌這趟混水。那麼既缺乏董景道的名望,又沒有裴該的權勢做加持,外加不懂印刷術,只能靠手抄,就算那些人把書編成了,又能夠掀起多大的風浪來呢?
而且也有不少原本排名就比較低的家族,看出了其中的契機:裴公刊《姓氏志》、《百家姓》,定世庶名次,不僅僅按照往日聲名、家族實力,更重要是看如今的地位。比方說范陽遒縣的祖家,竟然得列第六(擱從前估計五十名都玄),平原高唐的華姓,得列第十(從前也必定在二十開外啊),緣由何在?不正是因為祖逖得為驃騎將軍,華恆做了尚書左僕射嗎?
那麼我家雖然聲名不顯,但若子弟肯努力奮發,榮登高位,說不定將來名次還會上升哪!
階層一旦固化,社會就缺乏活力,一旦給在下位者打開晉升的通道,即便狹窄、兇險如同獨木橋,也一定會有人鼓掌歡呼,踴躍向前的。雖然裴該沒有標明《姓氏志·建興五年版》,但大傢伙兒都覺得,既然你今天可以上下其手,那麼將來也必可因應時勢而作一定調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