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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道:「然而甄隨無過,如何責罰?難道要責他不辭朝廷之詔命麼?」
裴嶷冷笑道:「若固欲責之,豈慮無由啊?」
裴該緊咬牙關,點了點頭,說:「彼若有罪,我必嚴懲;若其無罪,糾責細過,反易傷諸將吏之心。叔父之言,我知之矣,且看東方戰事如何,再做定奪吧。」
大約十天以後,幾乎同時兩份奏報快馬送至長安。先一封奏報從西河來,劉央等稟奏,說已大破石生,逼介休而下陣,正在分派兵馬,抄掠其境內,並迫徙晉人入於平陽。裴嶷、陶侃等人都向裴該表示恭賀,隨即陶士行喟嘆道:「竟然送石生婦人頭面,歐陽根之計何其毒也!」
裴該心說聽你所言,大概也不知道諸葛亮曾經玩過這種花樣……隨即又聽裴嶷道:「前此石虎入於平陽,大徙永安、楊縣等處民眾於西河、太原;今所復掠,不過十之二三。倘若石生終不敢再戰,乃可命劉央等繼進,徹底蹂躪西河,甚至於進迫太原……」
裴該不禁慨嘆道:「雖然為國,不得已而為之,終究百姓被難,反覆逼遷,就中不知多少家庭因之而破……」
陶士行拱手道:「明公仁厚,憐憫百姓如此,實使我等汗顏。然而今當慮者,並非百姓,而是戰事。」說著話展開地圖,指點著對裴該說:「請看,謁戾山北有小道,連通上黨、太原。想必石生遇挫,必向上黨支屈六求救,則若劉央等繞過介休,深入敵境,甚至進抵九澤附近,則恐遭到上黨羯軍之突襲,不可不慮。」
所以他的意見,是晉軍止步於介休城下,可以抄掠附近鄉村,卻千萬別再孤軍深入了。
裴嶷就問:「劉央等請求增兵之事,當如何答覆啊?」
劉央大勝一場,把石生逼入介休城內,不敢再出來野戰。但介休本來就是西河要隘,再加上晉軍兵力不足,想要強攻而克,難度是相當大的。是故上奏中就請求長安因應形勢變化,急發援軍,若有一兩萬兵馬增援北線,他們保證必在三個月之內攻克介休,進而奪占整個西河郡。
陶侃道:「西河與太原,其實一體,兩郡之間無險可恃,則若得西河而不進取太原,攻守之勢反倒於我不利。而太原復以上黨為其屏障,若取太原而不得上黨,也非長治久安之策。故侃以為,須再積聚,以期一舉而定全並,此際則無論取西河還是太原,皆非善策也。」
并州這幾個郡,就好象一大塊犍子肉,內中都有筋連著,咬不斷、撕不開,要麼一口吞下,要麼繼續積聚,等待機會,想要逐步蠶食,反倒容易把己方置於相當不利的態勢之下啊。
裴該點點頭:「陶君所言是也,如今長安糧秣尚不豐足,恐怕不能支應數萬大軍遠征,進取全並之事,須得押後……」他心說我怎麼自從進入長安以來,幾乎年年都處在糧秣不足的狀況之下呢?這打仗確實是燒錢的買賣啊……
便命書記郭璞:「為我作文與劉央等,誡其不可深入,但牽制石生可也。且須防上黨支屈六自東方來援。」
這邊兒剛高興過了,很快又有傳報,說甄隨在河內吃了一個大敗仗。甄隨使司馬行文稟報戰役的經過,雖然難免為自己的莽撞塗抹粉飾,終究對於具體流程是不敢大動手腳的。裴嶷得知,不怒反笑,說:「甄某恃勇魯莽,故有此敗——理當重責之,且易以他將,而召其返歸長安來!」
陶士行反倒為甄隨說好話,他說:「勝敗兵家常事,此戰雖敗而不潰,亦見甄隨用兵之能。且石勒以身誘敵,即非甄隨,誰能忍而不追啊?固當責罰之,但不可遽易他將,以免動搖前線軍心。」
裴該吩咐道:「暫記其大過一次可也,命其戴罪立功,若不能勝時,將來重責不遲。」隨即就問:「甄隨既敗,王師在河內唯可坐守,不能主動發起攻擊,則若石勒趁大河封凍,分兵南渡,又當如何處置啊?」
陶侃嘆息道:「祖公若在,必能制石勒,豈懼彼南渡啊?可惜祖公病重……朝中不知尚有何人,可以統馭中軍。」轉過頭去問荀崧:「荀公曾立朝,可知洛陽尚有能將可用否?」
荀景猷雙手一攤,說:「我不懂軍事,遑論辨識將軍之能否。然而朝中能為祖公之亞匹者,恐是無人……」
裴嶷聞言,雙睛驟然一亮,說:「既如此,明公何不自請東向勤王呢?」
裴該沒注意到乃叔在說什麼,他只是捻須沉吟,心道:難道祖逖這就要死了不成麼?我記得原本歷史上,他起碼還得有五六年壽命哪,而且那還是在東晉朝廷以戴淵出鎮合肥,有牽制祖逖,甚至代其領軍之意,他憤懣之下,這才鬱郁而卒……怎麼如今形勢大好,他倒提前躺倒了呢?
隨即就聽到荀崧連聲道:「不可,不可!」
裴該愣了一下,就問老丈人:「何事不可?」
荀崧道:「祖公雖病,尚在洛陽,倘若文約請至河南,統領祖軍,則朝廷必忌,軍心亦疑。若率關西健兒東出,恐怕糧秣不繼;若往將祖軍,則上受朝廷之忌,下統狐疑之卒,還可能有勝算麼?」
裴該一頭的霧水,心說我要東出以將祖軍?沒這打算啊,誰建議的?
就聽裴嶷反駁道:「所為國家,安計朝廷之忌?河內亟需增援,河南不可不守,倘若朝廷用非得人,導致祖軍喪敗,即便洛陽亦岌岌可危了……」裴該這才明白過來,哦,是叔父你建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