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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谷渾點一點頭:「原來如此。」注目陶德,意思你繼續說下去吧。
陶德就此開始講述裴該的身世和經歷,當然都是經過裴該本人潤色的,陶德說得多了,如今熟極而流。鮮卑人也聽不懂其中很多名詞,還得游遐不時跟旁邊兒解說,但大致的意思還是明白的。
是說裴家世代顯貴,輔佐天子,但是後來有藩王作亂,妄圖篡位,謀害了裴該之父。裴該當時尚且年幼,與其兄一起得群臣拯救,得免一死,被流放遼東。好在才走到半道兒上,叛逆的藩王就被各路勤王兵馬所殺,兄弟二人遇赦還朝,都被任為高官。
此後不久,胡軍侵擾,裴該跟隨執政的藩王率兵離京,可惜才一見陣,主將就病死了,在羯兵的突襲下,全軍覆沒,諸將吏全都做了俘虜。眾人哀哀求免,只有裴該抵死不降,當面咒罵石勒……
聽到這裡,吐延忍不住插嘴說:「倒是個好男兒,我若為石勒,必不忍殺之也。」
陶德說對啊,英雄壯士,豈可擅殺?這是有干天和的——石勒也是如此,他把裴該囚禁在馬廄之中,想要消磨他的韌性。其後裴該尋機欲逃,卻突然發現自家姑母竟然也陷身敵營,為救姑母,乃對石勒虛與委蛇……
長篇故事,經過前世慣聽評書、常看網文的裴該本人組織,再教給陶德,真正是波瀾起伏,離奇莫測,聽得眾鮮卑如醉如痴。陶德根據裴該的教導,還時不時在肯兒節上略作停頓,說我講渴了,要先喝杯酒,或者我講餓了,要先吃塊肉,吊足了聽眾的胃口。
一直說到月上中天,裴該終於順利進入長安城,執掌國政,眾人無不慨然而嘆,咀嚼回味。吐谷渾心說,我所料不差啊,這個裴該不但是晉的重臣,而且如今是天子駕前第一人,晉天子似乎尚幼,那長安之事,還不是裴該說了算嗎?瞥一眼游遐,心道看來不是天子遣來的游校尉,而是裴大將軍遣來的。
就聽吐延開口問道:「足下說了那麼多,我卻還有些不明白。」
陶德問他:「有何不明?」
吐延道:「裴大都督實為當世英雄,可惜不得親見——則大都督究竟是何相貌,可肯描述一二麼?」
陶德已經有了五六分酒意,當下一抬手:「汝且站起身來。」
吐延有些茫然,依言立起。陶德上下打量他一會兒,便道:「以汝為比,都督身量與汝仿佛,年歲亦仿佛,面上甚白,不似汝這般黑也,皺紋也少,光潤如玉;汝鬚髮都有些捲曲,都督頭髮墨黑,須直如箭;汝這雙瞳卻似有些渾濁……」其實是因為吐延聽故事高興,也已經喝了不少酒啦,目光多少有些迷離——「都督雙瞳晶亮,視人若電,直入人心。」
頓了一頓,又說:「都督指揮千軍萬馬,無數豪勇之士,都欲為其前驅,自身是不必披堅執銳,去直面賊寇的。平素也不拔劍,手執三尺竹杖……汝不知何為竹?竹亦木屬,筆直圓潤,晶瑩碧綠——都督手執三尺竹杖,指揮若定,但一揚起,千軍號呼,但一落下,萬眾辟易。我看汝也是個壯士,但比之都督,有若螢火之比皓月、羔羊之比猛虎!」
游遐呵斥道:「不得無禮!」隨即笑對吐谷渾:「裴大將軍固然天人之表,當世無匹,我看令郎也是豪傑之相……」
吐延心道你這話,不還是在說我比裴該差很多麼?當下酒意上涌,便朝老爹一拱手:「大人,世間既有如此英雄人物,若不得見,必為終身憾事。兒子請求隨天使往長安去,拜見裴大都督,若果如陶德所言,我便甘為驅策,再不提從胡之事了!」
吐谷渾氣得臉都青了,心說你這話雖然在理,但……能不能別把「從胡」二字說出口來?或者你用鮮卑話說成嗎?就聽旁邊兒游遐問道:「令郎本有從胡之意麼?」吐谷渾連連擺手:「絕無此事,絕無此事啊,小兒中國話說得不好,時常辭不達意,游校尉休怪。」轉過頭去一瞪吐延:「還不下去冷水澆頭,醒醒汝的酒!」
慕利延趕緊過來,把吐延扶下去了。吐谷渾心說我乾脆把話給說開了吧,便即舉起酒杯來,朝游遐一敬,說:「我在草原之上,終日與牛羊打交道,而不知世間尚有龍虎。今日始知,竟有人能以兩萬兵馬,一戰而敗劉曜二十萬胡師——則裴大將軍非人也,簡直是天神下界!小兒欲往拜謁之心,純出至誠,即我亦想去向拜會裴大將軍了……」
游遐笑道:「此亦不難,我可引尊父子前往長安拜謁。」
吐谷渾假意皺了皺眉頭,說:「長安城內,終究還有天子,裴大將軍再勇,也是天子駕前之臣,我若前往,豈可不並謁天子啊?然而終是邊鄙野人,身無官職,哪有資格去見天子呢?」
游遐心知其意,便道:「足下若想得官,倒也不難,今裴大將軍執掌國事,等閒將軍之號、縣侯之爵,可以自專。只是……」
「只是什麼?」
「官爵為國家名器,豈可輕易授人?貴部往日唯輸各郡貢賦,且均未入長安,則裴大將軍以何名義授足下官職啊?」
吐谷渾點一點頭:「此言在理。」當即舉起酒杯來,朝游遐擠了擠眼睛:「此事可以再議,足下且盡此一杯。」
兩人各自心中有數,於是游遐喝完這杯酒,便即站起身來,說自己尿急,要找地方放水。吐谷渾當即一扯他的胳膊:「同去,同去。」幾名部曲還待跟從,吐谷渾擺擺手:「自家營中,難道還會有刺客麼?何必汝等相隨,且退,且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