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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情況下,除非一鼓而下朝歌,否則繼續挺進為難。祖逖此前就有止步之意,想要一方面繼圍朝歌,一方面分兵歸還,先奪取途中各城,鞏固所得郡縣為好,只是多少還有點兒捨不得……也正欲作「雞肋」之嘆呢。天子的詔命,其實倒是給了祖士稚一個台階下,使他對部下乃至於天下人都有所交代了。
於是慨嘆過後,便留下李矩所部,並統領關中軍、邵家軍,繼攻朝歌,命郭誦西去收取山陽、獲嘉等城,自將主力於銅關南渡,謀圖收復河南的失土。當然了,城是要攻的,地是要收的,天子既下手詔,終不可延挨。祖士稚雖然雅不願此時返回洛陽,去面對可能東進的裴該——尤其這第二位天使,仍然對時局一頭霧水,於洛中形勢也說不分明——卻也無計可施,只能硬著頭皮回返。
那麼這時候的洛陽城內,又是怎麼一種狀況呢?
……
且說當日裴丕中箭而死,明達狼狽逃入宮中,喝令緊閉諸門,不可放任何人進入。隨即他就跑去向司馬鄴告急,小皇帝聽聞其言,不禁面如土色,所執一枚心愛的玉盞失手跌落在地,「啪」的一聲,摔成粉碎。
朱飛恰在其側,也不禁驚駭莫名,當即責怪明達道:「我已誡君勿與裴盛功起衝突,如何不聽啊?即便不聽,也不當傷害其性命……這可如何是好?!」
明達分辯道:「我豈願與之衝突啊?原本緊閉營門,卻為裴某撞破,乃命士卒列陣攔阻,期盼朝中大老們趕來,為兩家解斗。也不知是何人大膽,竟然無令而放箭……」
朱飛搖頭道:「總是君御下無方,不能勒束部眾之過也。」
明達苦笑道:「五校兵質堪憂,我接手亦不過數日而已,即便孫、吳在世,亦難令行禁止……」
司馬鄴斥道:「昔孫武子教吳王兵法,操演其宮人,不過移時,便能齊整,雖赴水火猶可也——汝豈敢以孫、吳為譬?!」
明達真是有苦說不出,心說陛下您還真把史書上那些鬼話當真了啊……況且孫武訓練的不過是一百多沒見識的宮人,我可要領數千勇懦不齊的大老爺們兒呢,豈可同日而語?但他終究不敢辯駁,只是俯首道:「陛下教訓得是,總歸是臣無能,乃釀此大禍……」
司馬鄴就問朱飛:「也不知右衛之志如何?倘若因其將殞難即散去,還則罷了,若為復仇而來擾宮禁,如何是好啊?」
朱飛拱手道:「陛下勿驚,臣料右衛不敢沖冒宮禁……」頓了一頓,又道:「倘若彼等膽敢無禮,罪在不赦,乃可詔尚書奪右衛之權,甚至解散之。」
司馬鄴苦笑道:「五校既潰,尚書還能調動何軍?復以誰人來接手右衛啊?」
朱飛心說陛下您就光顧著眼前之禍了,而絲毫不考慮長遠啊……眼前之禍,其實易解,甚至還有轉禍為福的機會。倘若右衛真敢沖入宮中,捕殺明達,我等便聚集宿衛、宮人,善保天子,大不了逃往省內,就理論上而言,亂兵不至於在洛陽城裡大開殺戒。但如此一來,則曲在裴氏,且可洗清天家的嫌疑,事後大司馬就不能以此為藉口入洛啦。
多半還會孤身而來,向陛下您請罪。
但若右衛至宮門前即止步,純走正常程序來向宮中施壓,要求嚴懲兇手,這事兒就不好辦了……
於是狠狠地瞪了明達一眼,然後安慰司馬鄴道:「陛下是君,彼等為臣,豈有臣敢犯君者乎?即入宮禁,亦為明達而來,我等必以死護衛陛下,不使受亂兵之擾。」
明達一聽這話,不禁扯住朱飛袖子,大叫起來:「還請朱君為陛下設謀,救我性命!」
朱飛奮力摜脫明達的拉扯,恨聲道:「汝今已無活路,何必還要連累天家?!」隨即解釋道:「本是驚慌失措的兵卒發箭傷人,奈何汝統五校,則右衛必將其恨發泄在汝頭上;與此同理,本是汝御下無能,而若將汝匿於宮中,則此恨又將及於陛下矣。甚至於,會以為是陛下指使,命汝謀害的裴盛功!」
第三十三章 項莊舞劍
諸尚書商議,使和濟前往五校營,一方面鎮定局勢,一方面調查事情的原委。和濟百般推託不得——他入省最晚,所以排位最低,原本還有出身低微的殷嶠可以踩兩腳,可惜殷嶠卻出城去了鞏縣——只得苦著臉,先召自家及親朋門客、家奴百餘人,並尚書小吏數十人跟隨保護,一直拖延到臨近中午時分,方才戰戰兢兢地前往五校營中。
才入轅門,便聞得一股血腥氣,隨見遍地伏屍,和尚書當場一陣五內翻湧,直接扶著車軾吐了一地。就此不敢入營,只在附近覓一背風處設席坐下,遣人各處去召還逃亡的五校兵將,並且嚴加審訊,調查事件的具體經過和因由。
五校雖然奔散,好在具體名冊,在尚書省內也有備案,就此案圖索驥,陸陸續續把有家人或親眷在城內者,全都給找了回來,還要他們協助去搜拿餘眾。然而除了宿衛宮禁者尚且未散外,尚有二三千五校兵,寥寥數十名尚書令史,怎麼可能關照得過來啊?一直忙到天黑,也僅僅聚攏起來千餘人罷了。
小吏來向和尚書請示,這批人,您是不是要親自審訊哪?和濟厭煩地擺一擺手:「此等庶務,豈是我當親勞的?汝等且審,若得兇手,再縛來稟我可也。」
這小吏躬身領命,下去之後,就悄聲對同僚張奇說:「和尚書果然不肯理,止命我等訊問。」張奇點點頭,微微一笑道:「當如何問,君等心中有數了吧?」那小吏連連點頭:「我等皆必不負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