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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逖質問道:「若朝廷不聞不問,難道段匹磾便不會加害於大司空了麼?朝廷若責問,即其害大司空,甚而背晉,其罪彌天,人神共憤,安能久乎?若不斥責,恐彼亦害大司空而背晉,且朝廷反罹怯懦之名。
「外虜而害朝廷重臣,朝廷非但不能禁,反而緘口無言,如此,恐將威望大墮,復歸於永嘉時之亂相。諸公得無思慮及此乎?」
荀組搖頭道:「朝廷自不能不加動問,乃可遣使,就傳言之事質詢於段匹磾,使其自悔,而不可嚴責之。終究我等並不知大司空是否有暗應段末柸事,若段匹磾有實據在手,反顯朝廷不明,於羈縻遠人為不利也。」
荀組的意思,咱們可以派使者到幽州去,但是去探查事情真偽的,不是去當面斥責段匹磾,給他下嚴令的,只有這樣,才有可能不觸怒他,讓他自覺自愿地把劉琨給放出來。
梁芬也補充道:「或雲,若大司空有罪,當解於洛陽,由朝廷發落,外藩不當自決。」
祖逖氣哼哼的,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二位所言有一定道理,正在研究該讓誰遠赴幽州,去辦此事——必須是一智謀之士,以免把事情給鬧僵了,反而救不出劉琨——忽報溫嶠自幽州而來。
溫泰真得詔上殿後,叩見司馬鄴,然後伏地大哭。祖逖說你先別哭,可將事情的原委、曲直,詳詳細細,向天子奏報。等到聽完溫嶠的陳述後,祖逖便道:「如此,大司空實無背盟而向段末柸之意,曲在段匹磾,朝廷還當下旨切責之!」
荀組說且慢——「即大司空無他意,劉遵等閉壘是實,兩家既已刀兵相見,此紛恐怕難解。」轉過頭去問溫嶠:「卿既來此,想有應對之策?」
溫嶠把自己的想法一說,最後總結道:「若能封段匹磾為遼西公,則彼欣喜之下,或肯開釋大司空,即不開釋,亦不便加害。臣請齎詔而歸,尋機救出大司空,仍使與匹磾合力,擊敗末柸,守護國家北境。」
祖逖恨聲道:「如此,太便宜段匹磾了。」
梁芬勸慰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待等平定河北,兵向幽薊,到時自可處置匹磾。而今則有投鼠忌器之慮,不可不慎啊。」
於是司馬鄴便命尚書草制,冊封段匹磾,就讓溫嶠帶著詔書返回幽州去。溫泰真生怕自己晚了一步,劉琨早就人頭落地了,急匆匆打馬揚鞭,直向薊縣。等到了地方一瞧,晉人營壘尚完,心中先就一塊石頭落地,隨即與盧湛、崔悅相見,二人向他說明了辟閭嵩等人遇害之事,然後道:「據傳段叔軍獻策欲害大司空,幸得段秀所阻……」
溫嶠說段秀恐怕阻撓不了太長時間啊,趕緊進入薊城,召喚段匹磾前來接旨。
詔書上不但寫明了冊封段匹磾之事,還說希望他能夠與大司空劉琨戮力同心,守護幽薊,進而征討河北羯賊。段匹磾歡喜接旨,但對於溫嶠要他釋放劉琨之事,卻隨口敷衍,不肯給出確切的答覆。
因為他本人也還猶豫著哪,回到內堂,便召三個兄弟前來商議。段叔軍說了:「縛虎易而縱虎難,阿兄拘囚大司空許久,彼心中豈能無怨啊?則若開釋,使其與晉人相合,誠恐幽薊再無寧日了。」
段文鴦瞪眼道:「當日便不該拘留大司空,而今懸崖勒馬,猶未晚也,豈能一錯再錯?」
段叔軍道:「以當日情勢,豈能不拘囚之?而既已拒囚,絕不可釋,否則必為所害!」
兄弟二人就當著段匹磾的面爭吵起來,段秀裝模作樣勸和,其實向著段文鴦。段匹磾難下決斷,只好先把劉琨繼續關著,但命劉琨作書,付於晉人,說自己要再在薊城呆幾天,與新任遼西公商量討逆之事,汝等且不可胡思、妄為。
然後隔了幾天,突然有拓跋的使者到來,送信給段匹磾。寫信之人乃是拓跋鬱律——當然不是他的親筆,他不識字嘛——信中說道:
「先王(拓跋猗盧)曾與大司空約為兄弟,則大司空如某叔父也,既離并州,每常思之。近聞大司空在薊,與閣下不和睦,頗生齟齬,則不若仍歸西方,由我執子侄禮供養為好。我不日便當親往迎接,特告知悉。」
段匹磾見到此信,不禁大吃一驚。鬱律這分明是為劉琨打報不平來的,他信里說「親往迎接」,但堂堂拓跋部大單于、代王,有可能帶著三五個人,真跑來幽州接親戚嗎?必然統領大軍而來,這分明就是一封宣戰書!
鮮卑各部,拓跋最強,雖說當日拓跋六修發兵遼西,結果損兵折將、鎩羽而歸,但這並不能說明拓跋遠征,就一定打不過段氏。再者說了,當日段氏一體,如今兩分,光靠著段匹磾的兵力,他怎敢和鬱律較量啊!
急忙再喚兄弟們過來商議,這回就連段叔軍都傻了,不知該當如何應對才好。他只是一個勁地兒說:「昔日大司空為羯賊所逼,鬱律不發一兵一卒相援,如何今日倒寫來這般書信?這分明是欲攻伐我,不過以此為藉口罷了!」
段文鴦冷哼道:「可惜這藉口麼,是咱們親手奉送給他的!」
……
段氏兄弟怎麼也想不明白,拓跋鬱律為什麼突然間插手此事。他們自然不知道,這其實都是出於裴該的授意。
胡軍既敗,關中安穩之後,裴該便派游遐北上,去跟拓跋鬱律聯絡。可是當日遊子遠乘車才離長安,未渡渭水,突然後面一騎追來,定睛一瞧,竟然是前華陰令,如今在大司馬幕府中擔任參軍事,掛上尉銜的盧志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