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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啦,這是他站在自家立場上,不救厭次的理由,憑此是說服不了鐘聲的,因而蘇峻假意面容一肅,又再說道:「倘若羯賊西向上黨,自然於我無憂,我或可趁其虛疲,復渡河而收復厭次,再挺進邯鄲、襄國間,為大都督之應援。然恐其意,實在兗州啊!
「今日之兗州,與曩昔不同——蔡士宣(蔡豹)、祖士少(祖約)雖然平庸之輩,終曾將兵,或有一戰之力;而新命夏侯文子(夏侯承),雖出將門,其實書生,焉能撫馭諸將,陣前卻敵啊?且徐龕既曾一度背反,焉知彼不會再叛?一旦羯賊南下兗州,徐龕朝暮搖擺,文子不能敵,則恐滎陽以西,不復為國家所有!
「且昔蔡士宣守兗時,祖公未病;祖士少守兗時,中軍多為其家故吏,不敢不救;而今夏侯文子守兗,祖公重病未愈,中軍群將無首,則其行動必然遲緩,兗州危在旦夕。兗州若失,洛陽亦危,豈可不慮啊?
「我因此故,暫留於此,一旦所料成真,乃可踵跡羯賊之後,使其不能疾趨洛陽,與中軍以統合、守御的時間——實心若此,司馬休以我為怯也。」
他的長篇大論,說得鍾艾華一愣一愣的,根本想不出理由來反駁。細一籌思,對於時勢的分析、戰局的預判,仿佛有理……但這跟你平素所為,似乎不大契合啊。難道真是因為我不懂軍事,所以看錯了你?其實蘇將軍還是很有大局觀的……
實際上,蘇峻壓根兒就不認為趙兵會南下兗州,他的思路跟張賓有些類似,覺得如此小大之勢分明,北有太原,南有洛陽,兩條直通河北的傳統軍事通路都捏在我晉手中,則石勒還有什麼戲可唱啊?他唯有閉關自守,徐徐積聚,以待時局所有改變罷了。
想其河北領地,西有太行,南有黃河,險固難拔,整條防線上唯一的缺口就厭次,則在自守之前,先期以主力拔掉厭次,乃是順理成章之事。由此判斷,趙軍此番來攻,實有必得之心,我若是不知死活的硬撞上去,能有幾成勝算?所以說,其它時段,厭次是可以救的,甚至是必須救的,唯獨這一時段不行,我只有暫時避其朝銳,才有望將來擊其暮歸。
只是交淺言深,再加上鐘聲一貫熱血男兒的臭德性,所以這話是不能跟他明說的,只能另外找個理由,加以誆騙罷了。
鐘聲無言以對,只能問道:「則於厭次邵將軍的書信,如何回復才好?」
蘇峻笑道:「司馬為我回復可也。」就說我會去救援厭次的,但精兵方散於泰山郡內剿賊,收攏起來總需要時間,外加還須籌措糧秣,重新整訓……所以請邵將軍千萬要守住厭次啊,給我留下足夠的返師的時間。
鐘聲無奈之下,只得黯然而歸。可是他派去厭次送回信的使者卻才過黃河,就被堵了回來,報稱石勒親提大軍而向厭次,將城池圍得里三重、外三重的,我實在是進不去城……
第四章 副帥
蘇峻有一點沒有判斷錯,石趙此番謀攻厭次,確實存有必得之心。因為即便不打算構築包括太行和黃河在內的漫長防線,而要全師押上,掩襲洛陽,也必須先拔除掉厭次這顆肉中之刺。否則若大軍洶湧西進之際,邵續兵向襄國、邯鄲之間,斷絕了後路,那可如何是好啊?
故此按照張敬的謀劃,先須全力攻打厭次,若能克陷最好,否則的話——尤其是蘇峻等或者晉之中軍來援——就必須得被迫留下一支兵馬來牽制之了。
由此石勒親率大軍攻打厭次,先順利拔除了城外之壘,復將城池團團包圍起來。馮龍本以為來將只有李寒,於是貿然北渡前去增援,結果遭遇羯軍主力,導致慘敗,「復仇軍」幾乎打光,馮龍僅以身免,被迫退守歷城,急向洛陽求救。
洛陽朝廷得報,大老們便即聚在一處商議,多數人的想法和蘇峻相同,石勒這是打算構築防線,以期久守了,所以才先全力以攻厭次。荀邃就說了:「石勒既奮餘勇,勢不可力抗,不如命邵嗣祖南歸為好。」
殷嶠對此表示反對,說:「不可也,當救厭次!若羯賊拔厭次,則進可威脅青、徐,退可鞏固河防,使我軍不易進取,恐怕於收復河北,阻力更大。況且邵嗣祖守厭次已五歲余,一旦失之,不亦可惜麼?倘若朝命使其棄地,反使嗣祖怨恨而生叛意,則為害甚巨……」
祖納搖頭道:「嗣祖忠勇,必無叛心。然而殷尚書所言是,若失厭次,於國家損害頗大,還當發兵往救為好。」
荀邃雙手一攤,說:「祖大將軍病重,中軍無主,則以誰率軍往救厭次為好啊?若用其人而不能服眾,終究要直面石勒,恐難勝任。一旦喪敗,於大局豈非更有損麼?」
祖家軍中,祖逖以下身份和威望最高的,唯有李矩、魏該,但先不說李矩還在河內,直面強敵,不便遽召還朝,就算他回來了,李、魏二人都曾經在石勒面前吃過敗仗啊,那怎麼放心派他們去迎戰石勒呢?終究荀道玄是不怎麼通軍事的,所以他對於軍爭勝負的想法很簡單,老虎吃豹子,豹子吃山貓,山貓吃雞,雞吃蟲,則祖逖這狻猊不出馬,派豹子去當猛虎,多半要完。
當然更重要的,是祖家軍中沒有二號人物,即便李矩、魏該,論其品位也不足以統馭諸將,倘若朝廷臨時拔之於高位之上,那樹立威望,約束各部,也總需要時間吧。則如今祖士稚占著茅坑卻不拉屎,別人還真提不起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