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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傢伙兒就不明白啊,甄隨與這鮮卑人身量仿佛,但分明比對方要粗上一圈兒呢,一個瘦子,怎麼就能把一個胖子給扔出去?尤其那胖子還是裴軍中第一勇將甄隨……甄隨戰敗,你們誰見到過?誰聽說過啊?
戰陣之上,勝負難料,真若是甄隨指揮千軍萬馬,在陣上吃了虧,尤有可說,可問題這是單挑肉博啊,才剛見了一招,怎麼甄隨就「飛」了?這鮮卑人看似相貌平平,站立帳前,姿態說不上畢恭畢敬,也不顯囂張跋扈,來往進出的晉軍將士,多數都本能地忽略了此人,並不加以關注。可是他竟然能夠一招便即戰敗了甄隨!
拂竹真拋飛甄隨後,仍然端立當地,略垂著頭,姿勢與先前一般無二,周邊晉人可全都傻了。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王澤,當即一按腰間佩刀,呵斥道:「還不速將此獠拿下!」部曲、衛兵們這才知道行動,急忙各執器械,圍住了拂竹真,卻誰都不敢貿然上前——甄隨都被他一招拋飛了,我等如何能是對手?
其實最早從大腦宕機狀態反應過來的是甄隨,但他不知道該如何行動、表態才好。重新撲上去,與這鮮卑人放對?難道我今天還不夠丟臉嗎?可若不能扳回勝局,如同把面孔貼在地上,沾一臉的泥土啊,要怎樣才能落場呢?
正在茫然之際,突然間帳簾一挑,裴該邁步而出。
裴該之所以遲遲不召喚拂竹真,倒並無慢待之意,純屬忙於軍務,暫時不得空閒——即便是鮮卑來使,既無公文、信物,那我先晾他一會兒,不算無禮吧,更不至於因此而壞了兩家的交誼。可是他正在批閱公文呢,突然間帳外聲響全都止歇,凝重的氛圍如有形質般直透帳簾,撲將進來,裴該不禁驚悚,這才匆匆起身,出帳來查看。
甄隨見狀,可算找到台階下了,趕緊一個邁步,便即擋在了裴該身前,大聲道:「這鮮卑人大有蹊蹺,末將特來衛護大都督!」
裴該伸手一扶甄隨的肩膀,朝側面輕輕一搡,嘴裡問道:「是怎麼一回事?」
總有那跟甄隨不對付的將士——自然不在少數——當即幸災樂禍地回稟道:「稟大都督,此鮮卑使者站立帳前,等候傳喚,甄督方至,按其跪下,卻被鮮卑使者當即拋飛了出去,若非甄督勇武無雙,怕是已經摔了個狗啃泥了!」
甄隨不禁怒目瞪視那將。
裴該聞言,也不禁吃了一驚,當即注目拂竹真,問道:「汝便是鮮卑使者?因何摔我大將?」
拂竹真單膝跪倒,仍然垂著頭,拱手回道:「小人不知是大司馬駕前大將,因為其背後所襲,便即還了一招而已……」
甄隨跳腳罵道:「誰來襲汝?誰從背後襲汝?!」特麼的這不是說我得我越發不堪了麼?背後偷襲竟然還沒能得手……
裴該擺擺手,呵斥甄隨道:「住口!」然後便命拂竹真:「且入帳中,詳細回稟。」
王澤等忙道:「此獠身手了得,恐其傷害大都督,切勿……」裴該微微一笑:「無妨。」
隨即轉身入帳,拂竹真也跟了進去。甄隨、王澤等未得傳喚,只好繼續跟帳門口等著,各自心焦,心說大都督你遭逢刺客也不是一兩回了吧,怎麼還不警醒呢?即便此人真是鮮卑使者,但既身懷如此藝業,焉知他不會突然間暴起傷人?你帳中那些衛士真能攔得住他嗎?
可是軍法無情,眾人雖然焦慮,卻也不敢擅入大帳,只好跟原地轉磨。
甄隨反覆琢磨,這傢伙究竟是怎麼把我給扔出去的?聽說胡人、鮮卑什麼的,多擅長角牴之術,難道便是此技麼?可是即便再如何精妙的肉搏技,對方身量終究比我為小,也沒道理一招便能致勝啊?固然我是疏忽了,倘若放正車馬,正經搏鬥,我未必會輸,但……這小子也已經很了不起啦,論起肉搏之能,起碼不在陳安之下!
特麼的這廝若能生出大帳,我必要再與他較量一番!不過麼,最好找個人少的地方,免得一招不慎,再出回丑……
……
再說裴該回至帳中,即在案後坐下。他沒跪坐——本來穿著鎧甲便不易跪——而是特意命人打制了一張「胡床」。
「床」之本意,並非臥具而是坐具,一般為木製,距離地面最高不過一尺,是不可能垂腿坐的,仍然必須跪坐,或者盤腿坐——單人坐床,即名之為「枰」。「胡床」雖然也不甚高,卻可以垂腿坐,自非中國土產,而是西域傳來(一說源自印度),故此以「胡」為名。
——「胡」的本意雖指匈奴,但就其廣義而言,則可作為西戎、北狄,乃至東北夷族的統稱,唯南方的蠻、夷不在此列。
據說胡床之傳來中土,最早可以追溯到兩漢,東漢靈帝即好此物,不過這種說法既缺少實物證據,又出自後世筆記,並不靠譜。這種新式坐具有很大可能性是在晉代才傳入中國的,唐以後逐漸普及——當然那時候已經不叫胡床了,而叫「交床」,為隋代避胡字而改。
最早的胡床又名「繩床」,有點兒類似後世的馬扎,以竹木交叉製成,上用麻繩結成網狀,用以承受人體重量。因為重量輕、體積小,可以摺疊,方便攜帶,故此逐漸成為出行者常備之物——行軍也算出行,將領大可踞之垂腿而坐。
裴該不習慣跪坐,他本來可以「發明」太師椅甚至於老式沙發的,但實在不便於攜帶,所以最終只是改良了一下當世即有的胡床而已,把高度提升到兩尺,上蒙皮革而不是結繩,並且還加了一個靠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