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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啟!”
走著走著,看著空蕩蕩的街道,望著街那些有些殘舊的中式古建築,唐浩然突然開口說道。
“看樣子,這禁菸局的位子,我是做不久了!”
“嗯!”
先是一怔,宋玉新點點頭。
“是坐不久了!”
深知官場的宋玉新知道,自己這位東主的性格太過耿直了,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為官者想要的是什麼,就像現在,那位制台大人想的是穩,要的是不能前功盡棄。
之所以會說出這番話,是因為唐浩然知道,現在府上已經有幾個人表現出躍躍欲試之意,現在張之洞雖說還在猶豫中,可這猶豫的背後卻是他決定放棄自己,不,不是放棄自己,而是放棄禁菸。
相比于禁菸,他們每一個人,所看到的只是禁菸帶來的利益,相應的,他們自然也就樂得止步於當前,儘管明知道包商制的漏洞,其寧可視而不見,因為這樣至少不會引起什麼亂子,兩權相較取其輕,或許就是這個道理吧!
默默的走著,不知走了多長時間,當唐浩然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卻已經到了江畔,站在高堤風地里望著長江,西北風把袍子下擺掀起,辮梢也被撩得老高,唐浩然不禁長嘆一聲。
“傑啟,若是離了禁菸局,到時候,我會想辦法給你謀個差事!”
無論如何總歸是一場賓主,總該為他做些什麼,反正,這年頭人都是這樣。
宋玉新一聽,便陪笑道。
“子然,說真的,過去我連做夢都尋思著,能不能謀個差事,想著,想著,便成了這副猥瑣模樣……”
宋玉新的自嘲,讓唐浩然不由一樂。
“什麼這副模樣?”
用手遙指江堤遠處,宋玉新說道:“子然,你看!”
順著他指的地方望去,頓時臉色沉了下來,不過百多米遠的地方散落著一排低矮的用葦子扎著的茅屋,從這裡看到去,可以看到幾個婦女抱著孩子坐在破舊的四下漏風的茅屋裡,衣衫破爛男人們有氣無力地坐在那,隱隱還傳來孩子的哭聲。
這是這個時代最典型的貧民窟,唐浩然的臉色陰沉沉的,半晌都沒有說話,而宋玉新卻開口說道:“過去,想當官,不是想辦事,而是想撈些銀子,即便是當初投靠東主你的時候,尋思的也是看看能不能在您身上走個捷徑。”
宋玉新倒是沒有隱瞞自己的想法。
“當初賣了祖田捐了個七品縣,尋思著上任後刮點地皮,撈回來,至於為老百姓辦事什麼的,真沒想過,可沒曾想這一等就是十六年,十六年還是沒當上官,雖說在市井裡飢一頓,飽一頓的,也算是見慣了人間的疾苦,若是讓小的當官,沒準會變本加厲的撈回來,把這十幾年的勞累連本帶利的索回來,可最後受苦的是誰?還不是他們嗎?”
看著身邊東主,宋玉新又長嘆道。
“雖說咱們賓主不過一個來月,可我也算是瞧著了,這大清國的官兒們到那都一樣,即便是清官想的不過在保頂戴,能不刮地皮便是好官了,可是任誰也顧不了正經事,東主你是想做正經事,可旁人呢?”
“旁人……”
宋玉新的反問讓唐浩然一啞,而這時宋玉新卻像是有說不完的話似的,繼續說了下去。
“旁人可想不了那麼多,他們尋思著保頂戴,眼瞧著如何把銀子往家裡扒,這就是大清國的官場,刮地皮……”
手指著江堤上住著草棚子的百姓,宋玉新的神色顯得有些痛苦。
“能下的去手嗎?一天掙幾個大錢,不過是勉強裹腹罷了,所以,尋思著,若是東主您離了這官場,若不我也回家得了,十六年沒回過家了,當真是苦了媳婦了,上面要伺候老娘,下面還在照管兒子,我……”
“嗯……”
看著神情痛苦的宋玉新,唐浩然很難想像,這個時代一個人為了求官,會十幾年甚至數十年不曾回到家人的身邊。
“傑啟,是該回家看看了,”
“不過,子然,我覺得……”
雙目微紅的宋玉新突然又苦笑道。
“這個官場,這輩子,你怕離不得了!”
“哦?”
唐浩然一愣,旋即苦笑道。
“你是說洋務吧,制台辦洋務還需要我是不是?”
辦洋務?
被人賣了一次,還不夠嗎?苦笑著,經過這一次之後,唐浩然發現自己實在是太過幼稚了,總是太之所以了,總經為一個約法三章,便能讓自己在湖北暢通無阻,可實際上呢?
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這個年頭啊……
離開了禁菸局自己應該怎麼辦?
發揮自己的專長?請一個鐵廠總辦的位子,讓漢陽鐵廠不至於走那麼多彎路?把漢陽鐵廠建成遠東規模最大的鋼鐵聯合企業?
可有那麼簡單嗎?
與其說現在張之洞見禁菸初得成效後試圖求穩,倒不如說,從一開始,對於自己試圖把禁菸局辦成如海關一般的衙門,便心存諸多顧慮,而這種顧慮一直埋於他的心底,這包商求穩不過只是導火索罷了。
搖頭長嘆一聲,望著滾滾長江,任由寒風吹襲的唐浩然卻是一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