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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莊帥,小,小人……”
“你別怕,若是老夫想殺你等,又豈容你們活到現在?”
雖感到命如遊絲,但劉坤一頭腦還是清醒的。在這次病倒之後,他就想到許多,儘管想到的最多的還是劉家的將來,但是許是讀了一輩子的聖賢書,使得他在考慮劉家將來的時候,同樣也在為朝廷考慮著,不過對於京城,他甚至連想都未想,他明白,那些事情不是他所能想的,京城他管不了,也不敢管,但是江寧他卻能管得了。
想辦法保住這江寧城中上万旗人的性命吧!這也算是他這個當臣子的為大清國所做的最後貢獻,也是他劉坤一為報答皇恩的最後一著了。
“你是想死,還是想活!”
勉強撐起身子,劉坤一盯著崇善問道。
“活,活,小人自然是想活!”
“那你現在就回去,回去用你江寧將軍的名義,擁立唐子然為帝……”
“啊!”
驚愕的看著劉坤一,崇善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莊,莊帥……”
“怎麼,難不成你想和兩宮一樣嗎?想讓這江寧的滿城,像京城的滿城一樣嗎?”
劉坤一瞧著毫無擔當的崇善繼續說道。
“只要你發了這通電,別的不敢說,老夫總歸儘量保下你和江寧滿城諸人的性命,好了,你回吧,電報,發與不發,全憑你了。老夫言盡於此……”
“多,多謝老,老大人活我數万旗人之恩……”
終於,明白了劉坤一用意的崇善,淚流滿面的他跪下衝著劉坤一跪下叩了一個頭後,便悄悄地退了出來,出門在總督府護兵的保護下離開了總督府。一直呆在門邊的易順鼎兩人急忙進來問道:“老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張之洞張開眼睛,看著面的幕友,相當於當年自己由一清貧秀才入幕而今日亦成封疆大吏,而今這大清國……萬千話語湧上心頭,卻不知從何說起。他也無力說什麼了。只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國運盡矣。把,把電報給陛下發去吧!”
說罷,劉坤一又閉上了眼睛。眾人皆知他所指的國為何,亦知其所指的陛下為何人。
深夜,劉坤一再次從昏迷中醒過來,四周望了一遍。劉能紀知道父親將要留下遺言了,帶著眾弟妹子侄走上前來,彎腰聆聽。只見劉坤一一字一頓地輕輕說道:“人總有一死,你們無須悲痛。我生平學術治術,所行者,不過十之四五,所幸心術則大中至正。為官四十多年,勤奮做事,不謀私利。到死,房不增一間,地不加一畝,可以無愧祖宗。望你們勿負國恩,勿墜家風,必明君子小人之辨,勿爭財產,勿入下流……”
見父親意似未盡,但卻沒有再說下去了,劉能紀含著眼淚說:“父親放心,兒孫們將謹記您的教誨!”
守候在四周的親人友朋都以為劉坤一已過去了,不料,過一會,他的嘴唇又動了起來。
“實甫……”
“易先生,家父請您過去!”
劉能紀對站在劉家子孫後面的易順鼎說道。
易順鼎連忙走了過來,握起東翁的手說道:
“莊帥,我來了。”
“你啊,你們……都,都選錯了人了……”
看著易順鼎,看著這位少時受過湘中大名士王闓運的點撥的幕友,劉坤一的眼中似有無限的眷戀和遺憾,好久,才囁嚅著,但已發不清聲音了。
“劉家,拜託了老弟了……”
將耳朵貼近他的嘴唇,努力地聽著。待劉坤一的嘴唇閉住後,劉能紀連忙問道:“易先生,家父說了些什麼?”
“呃……”
面對大公子的問題,易順鼎卻是一陣茫然,心緒沉重的他看著躺於榻上氣息越發虛弱的莊帥,再看著滿屋神情悽然的人們,他的心緒越發的沉重起來,“都選錯了人……”
莊帥的話里是什麼意思?
想到恩師當年的教導,還有師兄弟們這些年於各幕中的努力,再到……終究,還是選擇錯了人啊!
為著自己的人生目標,在努力奮鬥二十幾個春秋後,面對這樣的結果,他整個人頓時心灰意冷。但易順鼎實在不想把他所聽到的劉坤一留給人世的最後一句話說出來,經不住劉能紀的再次詢問,只得低沉地開了口。
“莊帥說,這,這日月重開了……”
是啊,日月重開了!
易順鼎搖搖頭,在他走出臥室的時候,抬頭望著天空的明白,心頭沉重的他卻又覺一松,好一會才說道。
“莊錯,不是我們選錯了,而是……我們都錯了!”
是的,每一個人都錯了,錯得離譜至極,他們總以為這帝王術無非就擇主而從,進而促主而成,可他們都錯了,他們錯就錯在這裡,他們只看到了帝王的“術”,而沒有看到“道”,沒有看到真正的人間正道!
什麼是人間正道?
“山河奄有中華地;日月重開大宋天!”
於唇間念著這句近七百年前,洪武皇帝於此地樹起的招兵旗上所寫之詩,易順鼎明白了自己錯在了什麼地方,也明白了當年的老師錯於何處,錯就錯在他們都沒有看到一個事實——清是清,漢是漢,清非中華,何來愚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