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頁
八年前,他見到父親老友張奐、段熲,才知道當年過往,也在那個時候才發現,自己這一生都不可能甩掉安定皇甫這一姓氏帶給的榮耀和恥辱,這一切不是逃避便可能解決的,也不是伴隨著皇甫規的離去就能化為須有的。其實由始至終,從皇甫規、馬氏到皇甫岑,兩代人都沒有做錯過什麼,只是疏於表達感情的皇甫岑很難面對這樣的感情。
隨著木魚撞擊聲越來越近。
皇甫岑已經走到了此趟的近前。
空蕩的祠堂上別無所有,只有密密麻麻的靈位,最顯眼的位置,一塊祖宗靈位上刻著的便是皇甫規的名字。在安定皇甫氏,皇甫規可以算作轉折性的人物。不過這些已經逝去的人絲毫勾不起皇甫岑愧疚的心情,只有那些靈位下,吃齋念佛的老人才讓皇甫岑猶豫不決。
「這便該是自己今世的母親了!」
想著,皇甫岑腳步放慢,向前走了幾步。
腳步很輕,皇甫岑有意而為,似乎怕打擾面前老人的清修。
不過卻沒有逃過馬氏的耳朵,木魚撞擊聲明顯停頓了一下,但並未回頭,依舊自顧的念著什麼,口中不忘問道:「義真還是鴻兒?」在老人的印象里,皇甫酈從來沒有這麼穩重,剛剛及冠的皇甫酈還不知道什麼叫內斂。
不過,一切與他所想差了許多,身後沒有人回答。
「呃。」
老婦人馬氏遲疑一下,輕拿輕放,慢慢轉回身,瞧著來人。
皇甫岑亦是躲避老婦人的目光,羞愧的低下頭去。
不過他這一低,並沒有及時遮擋自己的容貌。
老婦人馬氏明顯一怔,古波不驚的臉上竟然有了些許激動,雙手不停的顫抖,凝視著面前這個容貌、長相像極了皇甫規的皇甫岑,如果說是皇甫規復活也不為過,只是他的年紀相差太多了,二十六七歲的男子就這麼直挺挺的站在自己的面前。馬氏心中不停的亂跳後,才恍然,這個年紀不正是當初遺棄的那個孩子嗎?想此,眼淚劈里啪啦的掉了下來。
隨著馬氏的眼淚,皇甫岑也覺得喉嚨有些哽咽,千言萬語在此時都說不出來,只有輕輕一躬。
「嗚嗚。」
馬氏似乎也沒有料到兩母子竟然會在此等情況下相遇。眼淚再也抑制不住的流了出來。
祠堂里的空氣一下變得溫潤起來,皇甫岑猶豫的退後兩步。
兩母子終究是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最後皇甫岑還是過不了自己那一關,身子向前,一撩衣襟,雙膝屈地,衝著馬氏狠狠地叩了幾個響頭,然後扭過頭去,起身便往此趟外走。剛剛走出此趟,皇甫岑差一點冒失的撞到來人。抬頭一瞧,正是皇甫嵩。
而皇甫嵩似乎就是有意在等皇甫岑一般。
皇甫岑瞧了眼典韋,示意,典韋怎麼沒有提醒自己。
典韋為難的瞧了瞧皇甫嵩不語。
皇甫岑也沒有過多說些什麼,揮揮手,示意典韋在離開一點。然後抬頭看著皇甫嵩。
「見過嬸嬸了?」
皇甫嵩一臉剛毅的問道。
「嗯。」皇甫岑輕聲回應了一聲,這是兩兄弟第二次相見,上一次還是平定廣宗張角的時候,皇甫岑從皇甫嵩的軍中借調了麴義一部曲。道:「你早就猜到了我會來?」
皇甫嵩鬆口氣,嘆道:「方才鴻兒、酈兒說西涼軍中出了賊人,我便想一定是混在他們的隨從中,然後問了下人,卻是說不認識你二人,我想,要是你一定會先去找閻先生,故而派人打探,卻是觀你來此趟,所以,確實是我預料在先!」說罷,皇甫嵩牛圖看著皇甫岑,平靜道:「沒有什麼解釋嗎?」
「沒有。」
皇甫岑冰冷的回絕道。他這副樣子很少見,從沒有這般動怒,看樣子,皇甫岑確實收到了馬氏的影響。一向從容淡定的他,今日竟然有些激動、冰冷。
聞此,皇甫嵩想了想,最後似乎下了什麼決定一般,往回走去,一直放在身後的右手突然高舉,旦夕之間便要落下。
而旁的典韋則是表情凝重的警惕四圍。
千鈞一髮之際,突然想起一聲吼聲,閻忠猛拍手掌,笑道:「誰說沒有。」說話間,從外趕來的閻忠正正好好堵在皇甫嵩就要離去的路上。
「閻先生。」
皇甫嵩臉部表情凝重,少了往日的和顏悅色,仿佛在用警告一般的口吻。
不過閻忠卻搖頭道:「義真,什麼事情好好談嗎!」
「沒什麼好說的!」
皇甫嵩衣袖一扶,他已經做好的決定似乎不會因為閻忠一句話而有改變。此時的皇甫嵩已經成為戰場之上那個百戰百勝的將軍,那個屠殺百萬生靈的屠夫。在他的刀下,沒有親人這一說。而皇甫嵩眼中的大義同皇甫岑所認為的大義更是相互背離。兩兄弟一為家,一為民族。今日便要火併當場。
誰也沒有想到皇甫嵩竟然如此固執,即便連典韋都用足了十二分力氣戒備著祠堂外埋伏的敵人。
雖然殺機重重,一點都不比西涼軍營弱上多少。
當然,皇甫嵩府邸的下人們大多數是從軍中退下無家可歸之人,自然氣勢不弱軍人。
不過皇甫岑似乎並未在意,站在祠堂外凝視著皇甫嵩,已經被馬氏融化的恨意再次激揚起來,周身上下,無盡的怒火一下子噴濺了出來。他怒指皇甫嵩喝道:「憑什麼我就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