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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卡多默不作聲,他只是站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他看著面前的那些聖潔的女人為了死去的戰士放聲歌唱,他聽著那婉轉悽美的歌聲在天空中迴蕩。不過他只是那麼的站著,不說話,也沒有什麼表情。
他想起了在柏林的那個墓園,那裡的墓碑上已經刻著不知道多少個名人,那裡已經密密麻麻到處都是烈士的十字架。可是那裡依舊還是裝不下為德國獻身死去的人,裝不下那麼多留著炙熱鮮血的遺體,所以很多人都只能安葬在遙遠的異國他鄉,只在簡陋的墓碑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和一段簡短的,差不多都一樣的文字。
在墓志銘上,這些士兵都差不多是一個模樣,他們英勇無畏的作戰,為祖國獻出了寶貴的生命。他們以能夠為元首盡忠為榮,他們都是祖國的好兒子,人民的楷模。
可是事實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每一個人心裡都非常清楚。德國人也有跪在地上舉起雙手求饒的士兵,他們絕望的丟掉自己的武器,祈求對面敵人的寬恕。最終他有可能成為俘虜,也有可能被人一槍打穿腦袋,變成一具可憐的屍體。
有些人在敵人攻擊的時候轉身逃走了,他們哭泣著,像個懦夫一樣轉身逃跑,運氣好的人可能會回到自己的部隊中,運氣不好的人可能就會被敵人的子彈打死在逃跑的路上。
讓人有些無奈的是,這些人的墓碑上,依舊寫著儘可能多的好話,因為很難區分每一個人當時是否真的英勇戰鬥到了最後一刻,每個人在臨死的那一剎那,八成並不是那麼的英勇崇高。
有記錄的文件中,大雪來臨的時候,一名在南部地區參與進攻的士兵為了取暖,進入當地人的住宅,搶奪了主人的一個懷爐。隨後這名士兵卑微的被主人開槍打死在了門口,軍方的統計部門怎麼可能把一封這樣的信寄回這名士兵的家中?
“您的孩子在前線搶劫的時候被受害人開槍擊斃,特此向您表示沉痛的哀悼……”如果看到這封陣亡通知書,很難想像這名士兵的母親會是什麼心情。
還有,東線漫長的戰鬥中,曾經有一個擊斃了22名敵軍的德軍狙擊手,因為趕著回營地吃晚飯,而被一發不知道從哪飛來的流彈打碎了腦袋,可以說他一生的戰績都非常輝煌,死的時候卻和一個普通士兵沒有任何區別。
事實證明,並不是每一個英雄人物,死的時候都是高呼著某個口號,揮舞著手裡的大刀或者手槍,站在戰場的最高處,被無數發子彈打得血肉模糊,英勇就義的——除了被打得血肉模糊之外,站在戰場的最高處,根本不會有機會做那麼多事,請務必相信這一點。
更可悲的並非是這些人,而是德國海軍潛艇部隊,也就是正在舉辦葬禮的這些可憐的水兵。他們死去的過程和悲壯與英勇沒有絲毫關係,自始至終他們都站在黑暗之中,一直到死都在那讓人窒息的黑暗之中。
潛艇下潛之後,會為了節約用電關閉大多數的照明系統,於是這些水兵就只能在自己的戰鬥崗位上,伴隨著黑暗等待一場角逐的結果,如果他們勝利,那麼就可以安全的回到自己的港灣,再過幾個月風花雪月的日子;如果他們失敗了,那麼等待他們的就只有死亡。
是的,死亡,及其卑微的死亡,潛艇被深水炸彈擊中,船體破裂,大多數時候潛艇里的官兵並不能立刻死去,有可能海水是一點一點湧進船艙的,而潛艇裡面的士兵,就只能等著最後時刻的來臨。
要麼因為氧氣耗盡,窒息在水下。要麼因為海水湧入最終淹死在海底。無論怎樣的死法,都需要一個過程,一個對於將死之人來說,非常漫長的過程。這個過程足以讓人崩潰,讓人絕望。
很難想像這些水兵是怎麼熬過他們的最後一刻的,不管如何那肯定是一場絕望到極致的等待。伴隨著瘋狂伴隨著歇斯底里……想想就讓人覺得恐怖,想想就覺得這麼死去連靈魂都不得安寧。
“呯!”一聲整齊的槍響,把阿卡多從胡思亂想里拉回到現實中。那些唱歌的女人已經唱完了悲哀的讚歌,他看見士兵們已經把陣亡將士的衣服放進了嶄新的棺材裡。
中國人講究入土為安,從國外那一個連著一個的墓園就能知道,其實在文明的每一個角落裡,都有著死者後代寄託哀思的方式。可惜的是,戰爭,讓很多人死也不得其所,死了也無法得到一個普普通通的葬禮。
“呯!”又一聲整齊的槍響,又一場富有德國海軍潛艇部隊特色的葬禮即將結束。阿卡多一直等到第三聲槍響,然後有人前來,請他上去做一次簡短的講話的時候,才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他有些僵硬的走到講台上,對著下面依舊殘留著淚痕的陣亡者家屬。
他正對著面前的話筒,輕輕的開口。伴隨著海風,如同冰冷的雪花:“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也無法撫平你們的創傷。你們的孩子、丈夫、父親……為了替祖國報仇雪恨,走上了戰場。”
“現在他們死了,戰死在了大海深處。”他一字一句,仿佛要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記住他的話語:“所以,會有更多他們曾經誓死保衛的人站出來,替他們報仇!這是一場復仇之戰!在敵人的鮮血沒有流干之前,戰爭就不會結束!佛教里有一句話,叫‘冤冤相報何時了’,勸人們放下仇恨,犧牲自我平息怒火。可是我要說,德意志的怒火永遠都不會平息!德意志人民永遠也不會放棄自己復仇的靈魂!我們堅信的是以牙還牙,以暴制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