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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上品的松溪白茶,入口全不是滋味。
而對面的綿綿更似魂不守舍,見我讓她品茶,便雙手把茶盞捧得死緊,啜了一口,忽然便冒出句話來:“姐姐,你真的和景予哥哥成親了?”
我怔了怔,笑道:“那還有假?我和景予相知相識兩百年,早該成親了!若是換了在塵世,只怕已經有七八代幾百個子子孫孫啦!妹妹,你覺得呢?”
“對,姐姐說的……也對……”
她一張俏臉發白,黑黑圓圓的眼眸小鹿般不安地轉動著,著實我見猶憐。若她喜歡的人不是景予,或許我會真的把她當作妹妹般憐愛。
我沉吟著問道:“你之前一直在外面轉悠,其實就是想告訴我景予的事吧?為什麼不敲門進來?”
綿綿垂了頭,好一會兒才道:“聽說姐姐剛醒,我怕姐姐身體未復,不敢過來驚擾。”
“我那原微師兄和狐狸姐姐,也是你引來,指望他們能救景予吧?”
“我知道他們是景予哥哥朋友,所以悄悄通知了他們。”
我點頭,拍拍她的肩,微笑道:“下次再有這種事,記得聰明些,通知他們的同時,要把地形圖一併奉上。讓他們救人,不是讓他們送命。”
綿綿乖巧地點頭,“我知道了!”
“現在呢?你是想讓我去救景予?”
綿綿便顯出幾分焦灼,急切地看向我道:“姐姐,想必你也該知道吧?景予哥哥……他恐怕支持不住了!算來他已經在蝕仙洞呆了半個多月,前天被帶出來,便已十分憔悴,在塵纓樓呆了兩日,也未見好轉。我擔心……我擔心他會……他會……”
她的話頭哽住,轉過身去拿帕子拭那大顆大顆滴落的淚水。
景予臨走時忽然跌跪的身形已在我眼前來來回回不知晃了幾百遍,我捏著茶盞盯著她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白狼從來就沒什麼憐香惜玉的柔軟心腸,此時在我腳邊轉來轉去,已經十分不耐煩,此時便抬頭問道:“既然景予有險,你在玄冥城這麼久,怎麼不想法救他?我們姑娘身體不好,又斷了條手臂,在這邊人生地不熟的,連自保都無力,又怎麼救人?”
我嘆道:“可不是!你瞧瞧,我這都少了大半條命了,不過魂魄尚在,算是沒死絕而已!那個蝕仙洞……妹妹覺得我適合去嗎?”
綿綿眼圈已經紅了,低聲道:“不適合。所以我懸心了半個多月,始終不敢和姐姐提起。總想著主上和景予哥哥父子相稱這許久,又都看重姐姐,大約只是教訓教訓他,關一陣便會放出來。再不想關了這麼久,今天還是下令繼續關……眼見主上又出去了,不知哪日才會回來,我才著實害怕了……那個叫原微的崑崙劍仙一直在玄冥城附近,我下午便去悄悄通知了他,又覺得他單人匹馬,未必能幫得上忙,所以想著要不要跟姐姐商議商議……”
若是陌天行沒離開前和我商議,我再去和陌天行商議,或許還能商議得通。如今她來和我商議,我和誰商議去?
我問:“蝕仙洞,誰在把守?能不能商議商議先把人放出來?”
綿綿搖頭道:“無人把守。誰都知道那是禁地,只能進,不能出……”
“不能出?”
可景予不就進去又出來了?聽著分明與普通囚室無異。
綿綿道:“據說蝕仙洞沒有回頭路,唯一出處有個叫作獬豸的上古魔物鎮守,那隻獬豸只與帝族一脈的天生魔氣相通,故而只有主上一人可以自由出入。前日公主突然化作蓮枝,正是主上親自去蝕仙洞帶回了景予哥哥。其他仙或魔進去,再不可能出來。”
“既然不論仙魔都是有去無回,為何稱作蝕仙洞?”
“因為洞中凝聚著上古時期傳下的濃郁魔氣,仙者和修為稍弱的魔者決計承受不住,很短的時間便會被蝕去仙家靈息,然後蝕去身體血肉,最後連魂魄也會被漸漸蝕去無蹤。而修為高強的魔者反可吸納魔氣為己所用,因此於魔者而言反而是個修行的絕佳之地。只是那蝕仙洞能進不能出,除非是瘋了,才會想著把自己永生永世留在那個地兒陪那獬豸。因此那蝕仙洞除了主上,再無人能入。”
白狼怒道:“既然除了魔帝無人能入,如今魔帝不在,你跟我們商議商議什麼?說什麼獬豸和帝脈魔氣相通,可咱們姑娘借蓮復活,等於重生了一回,身上哪有什麼魔氣?剛剛差點送了原微他們的命,現在又打算送了我們姑娘的命嗎?你到底打算在幫景予,還是打算借了幫景予的名義害我們?”
綿綿慌忙擺手道:“我……我當然要幫景予哥哥!我為何要害你們?若害了你們,不是更沒有幫我救景予哥哥了?”
我笑笑,抬手替她添了茶,說道:“妹妹放心,景予是我的,我不會幫任何人救景予,但我會幫自己救景予。便是救不了,我也不會拋下他!”
綿綿張了張嘴,漲紅了臉一時竟說不上話來。
宣告完我對景予的主權,我也不再多說,只細細問起蝕仙洞內外情形。
可惜綿綿也只是道聽途說,語焉不詳,倒是歷來被關入蝕仙洞的修仙者還能如數家珍一一道來。
我聽了半日,至三更天才將綿綿送出塵纓樓。
臨行前,綿綿依然惴惴如小鹿,忽抬眼問我:“姐姐是不是很討厭我?”
我怔了怔,忙笑道:“妹妹說笑了!如妹妹這般心地善良的人……嗯,心地善良的魔,我感激還來不及,又怎會討厭?”
綿綿道:“姐姐不用哄我。我看得出來,姐姐時常笑,卻未必是因為開心;姐姐也時常對我笑,我也沒覺得姐姐喜歡我。這點真和景予哥哥截然相反。他很少對我笑,但我知道他是真心對我好。”
提到景予,她的眉尖蹙得更緊,憂慮地低嘆一聲,這才快步離開。
我更是怏怏不樂,問向白狼道:“我和景予會是那樣表里不一的人嗎?”
白狼一翻綠熒熒的眼睛,答道:“以我老狼在塵世間跌摸滾爬數十年的見識來看,景予不是,你是!”
“……”
我轉身回房,“砰”地一聲把他關在門外。
白狼在外打著呵欠道:“你對我倒是表里如一,想罵就罵,想打就打,想欺負就欺負……”
“……”
小命幾次險些玩完,如今景予再遇麻煩,他還這樣氣我,我深感表里如一的白狼很是欺負我。
我又思忖了半夜,第二日一早便去拜會陌瀟瀟。
流年寂寞韶華艷,勿墮永劫(二)
更新時間:2013-10-18 0:44:24 本章字數:3171
自皓靈自散魂魄,陌瀟瀟也當心如槁木,了無生趣,除了去五瘟山哀悼她那段失落千年的戀情,便是潛居靜修打發時光,再不理會天上人間的滄海桑田。
這時候她本來是不見客的,但綿綿聽得與景予有關,立刻將我引入後面陌瀟瀟靜修的殿宇,自己卻怯怯地閃於門外,並不敢跟進去。
極高大的殿宇,玳瑁為梁,魴鱗作瓦,華美寬敞。
槅扇門上方細細拼接的合歡花紋,下方裙板更是雕刻了許多精緻圖案。
或白頭翁立於牡丹花叢中宛轉鳴嚦,意為富貴白頭;或美人持妝盒坐於荷花之畔,意為和合二喜;或鹿、鶴嬉遊於松石之間,意為鶴鹿同春…灞…
俱是精雕細繪,喻意吉祥。
只是門窗緊閉,黯淡的光線幽幽地縈入屋中,愈發顯得殿內空而闊。
外觀如此敞麗的殿宇,裡面除了一張香案,一條茵席,再無一樣陳設潸。
前方香案上並未設任何神像,卻放了一個青銅香爐,供著三支香,如青梅之暗香,好聞卻清冷徹骨;茵席上有女子正盤膝靜修,眉目背著光,半掩在黑暗裡,雖看不清晰,依然能覺出那美好的線條和優雅的氣韻。
一發現有人侵入,她驀地睜開眼。
明明是一雙柔和好看的眼睛,卻森冷陰鷙,如森林裡驀然發現獵物的餓狼,目光兇猛暴戾之極。
這絕對是魔,不是仙。
我笑吟吟提起手中花籃,滿籃開得歡騰的紫堇頓時映得殿內一亮。
陌瀟瀟的眸光也是一亮,凶戾之氣散開許多,眉心的紫堇花也開始柔美起來。
聽聞她眉心這朵花是當年皓靈親手畫的,彼此喜愛,遂施了術法,令之再不消逝。
如今她去不了天界,紫堇山又成了五瘟山,她和皓靈的一切都被毀了,也許只有眉心這朵紫堇,還算得皓靈留給她的最深切的紀念。
我微笑道:“姑姑,我要去蝕仙洞,恐怕這一去是回不來了。想起姑姑愛這花兒,便送一籃過來,也算是留個念想。”
“去蝕仙洞?”
陌瀟瀟接過那籃紫堇,細細地欣賞著,隨口問道,“你去那裡做什麼?”
我嘆道:“帝君把我心上人關進去了,我自然得去陪著他。”
陌瀟瀟奇道:“哥哥為什麼把你的心上人關進去?”
我道:“誰知道呢?大約因為他是仙,我是魔吧!”
“哦……”
陌瀟瀟顯然很意外,“你的心上人,莫非便是景予?我瞧著那孩子很不錯,而且……順眼。哥哥他瘋了麼?”
我微笑道:“他瘋不瘋我不知道,但我喜歡誰,嫁給誰,卻也容不得他來做主。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會由他。”
陌瀟瀟拈花沉思片刻,點頭道:“此話有理。”
自然有理。
我命由我不由天,正是皓靈天尊的原話,她親口說過的。
我又道:“聽聞姑姑為皓靈天尊事煩憂千年,我也有一事相告姑姑。”
她眸光一冷,卻有幾許柔情浮上眉尖,“何事?”
我道:“皓靈天尊坐化千年,崑崙出現紫堇花,算來也是千年。紫堇既然原是天界之花,總該有些靈性,或許是預兆著皓靈天尊已經成功轉世,甚至可能就在崑崙修仙也說不定。姑姑只需靜靜候著,大可不必太過憂心。”
陌瀟瀟嗅著紫堇花,嘆道:“你只有一句話說對了!”
我本揣測著她心思說了這麼些話,聞言不由問道:“哪句話?”
陌瀟瀟道:“紫堇花原是天界之花,頗有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