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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龍首鳳翅蟒身,或龍首鰲背麒麟尾,二者互纏互繞,糾盤相扶,宛如一體。
一名玄蛇,一名龜武,合而稱之則為玄武。
而玄武本意即為玄冥。
玄冥!
玄者,黑也;冥者,陰也。
有城名玄冥者,乃天下至陰至暗之地,卻是修魔者心目中的聖地。
玄冥城之主,即為魔界之主,魔帝陌天行。
我想,我的神色已在頃刻間變得怪異。
而那男子自我睜開眼,眸光便驀地一收縮,仿佛被喚起了某種不堪回首的慘痛,淡漠的神色便龜裂出一抹悽然。
“陌菱?”
他這樣喚我,聲音明顯緩和許多,原先冷誚的薄唇邊彎過一絲溫和笑意。
“我叫葉菱。”
我深深地呼吸著,終於能笑著解釋,“閣下是不是認錯人了?”
他微一眯眼,“我陌天行的兒女,只能隨父姓,不可能隨母姓!”
我謙卑地笑笑,“原來閣下便是魔帝陌天行!久仰,久仰!”
陌天行皺眉,“你應當已經知曉,我是你父親。”
我嘆道:“我活了二百年,只知有母,不知有父。”
陌天行的眼神驀地鷹隼般銳利,些微笑意瞬間無蹤。
他冷笑道:“怪不得景予寧可自己認下是本君之子,也不肯讓你知曉身世。你是我陌天行之女,你是我魔界公主……這身份,便這麼見不得人?”
他不過聲音略高,已有無形的威壓之勢洶湧而至,逼得我不得不屏住呼吸,卻再不肯示弱,只含笑道:“若是見得人,我那母親怎會懷著我狼狽逃走?如此可見,我這身份,還真見不得人呢!”
陌天行的臉色忽然間變得很難看,言語之間已拖出幾分狠戾:“都是皚東那個混帳道士教你的這些吧?我不會饒他!”
我嘆道:“可沒有那個混帳道士,我母親死得更慘更孤獨,而我大約早被豺狼虎豹叼走了吧?”
他驀地站直身,冷冷地盯我片刻,負著手快步離去,留下幾幕水碧色的輕帷在眼前晃動不已。
我定定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好一會兒才“格”地笑出聲來,卻覺背上一層汗意此刻才森森地沁了出來。
若再呆得更久些,只怕我會忍不住問他,我的母親為什麼會在懷上我後一天天蒼老,並在生下我後立刻死去?到底是不是他預先下的毒手?
意料中的死亡沒有到來,意料外的“父親”卻出現在跟前。
我有種荒謬感。
想來我能被救醒,必和陌天行有關,但我看著那個男人,心頭湧起的第一種感情,居然是種恨意,想來陌天行也會覺得荒謬。
剛剛靜止的繡帷忽又輕輕一動,便見白狼一邊小心翼翼地回頭看著,一邊躡著腳尖蹩了進來。
我摸著臉上皮膚,似乎已和從前一樣光滑,想來已經恢復原先容貌,再不知是景予的功功,還是陌天行的手段。只是體內靈力還是十分微弱,只比油盡燈枯的狀態略好些。
我醒來不見景予,本就一肚子疑問,但既與陌天行話不投機,也便無法問及,待見了白狼無恙,總算放下心來,歡喜喚道:“大白!”
白狼忙三步並兩步奔過來,也是十分喜悅,“姑娘,你終於醒啦!”
終於?
我問:“我睡多久了?這是在玄冥城?景予呢?”
白狼嘆道:“睡了怕有半個月了吧?那日我們都以為你已經死了,誰知滿山的紫堇忽然就全向你飛過去了,一道接著一道的紫光繞著你飛啊飛……連天都被染得紫了!我原以為你也會被染成個紫菱角,誰知你居然又有了一絲呼吸,而且容貌也開始漸漸恢復成原來的模樣。”
“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景予也不知道。小左小右那倆小孩認為姑娘可能和紫堇有極深的淵源,那漫山遍野的紫堇才會寧可自己枯萎,也要吐出當年皓靈天尊殘餘的靈力,齊心合力來救你。”
“不是皓靈天尊顯靈?”
“顯屁個靈,他自己都已經不知死到哪裡投胎去了!小右說必定是紫堇花有靈性,它們吐出的仙家氣息又蘊了和蓮枝相通的糙木氣息,這才暫時滋潤了蓮枝,一時無恙。”
我愕然,“可這紫堇崑崙漫山遍野都是,雖說挺美的,可從沒見過它們有什麼靈性呀!”
“但的確是那些紫堇救了你!姑娘,你知道嗎?你當時便像得了神助般立刻變年輕了,可那些花兒也立刻盡數凋零了!連小左他們給你的那朵千年不凋的紫堇都頃刻變了色,化作飛灰不見了!”
“……”
我早知萬物有靈,糙木亦有靈性,但從不知道它們還有無故捨己救人的時刻。
莫非又和榮枯藤有關?
白狼繼續道:“因為你的蓮枝是附了別的糙木氣息才暫且鮮活,皚東仙尊從前施展的借蓮復活的術法便沒那麼靈光,魂魄時時都要散逸。好在他們三個都是仙,合力定住你魂魄,然後景予一聲不吭便帶你往這裡來了!”
“嗯……”
我若無其事地應著,卻著實地咬牙切齒。
這木頭,又自作主張了!
陌天行……
我能說我永生永世不想見到這個男人嗎?
“然後,陌天行救了我?”
“說不上救。”白狼苦笑道,“但魔帝手中有定魂珠,能凝住你的魂魄,讓你的魂魄漸漸穩固。你看,你這不是醒過來了?”
聽那口氣,只怕這半個月折騰得不淺。倒是我自己,無知無覺睡了一覺,倒也無憂無慮無煩惱。我忍不住又向那低垂著的繡帷看了看,問道:“大白,景予呢?”
大白搖頭道:“不知道。”
我不可思議,“不知道?”
大白肯定地點點頭,躡著腳走到繡帷邊,小心向外張望幾眼,向我道:“他肯定已經被魔帝趕走了!”
“怎……怎麼說?”
大白迷惘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知道景予和魔帝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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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他們眼見我在紫堇的救護之下有所恢復,卻費盡心思也無法將我救醒,景予遂告別小左、小右,帶著我和白狼離開五瘟山,前往玄冥城求救。
綿綿刻意維護,絕不會對他人提起景予身世。
魔界眾人尚不知景予是冒牌帝子,自是恭敬相迎,只是見他抱著一獨臂女子在懷中,未免詫異;待見他抱了女子直闖陌天行閉關之地,便轉作驚駭了。
但他們既是“父子”,又是分開兩百年的“父子”,魔帝便是不悅,也不會拿他怎樣,故而守衛也不敢攔阻,眼睜睜看他擊開大門,闖入洞府。
陌天行閉關之處,景予敢闖,白狼卻不敢闖,只得乖乖在外候著。
裡面安靜了很久,忽聽到一聲巨響,登時地動山搖,幾乎半個玄冥城都在晃悠。
白狼驚得跳起來時,那洞府驀地大開,竟是陌天行提前出關。他大步疾行而出,原先抱在景予懷中的女子已被陌天行抱在懷中,景予則是一貫的淡然沉寂,不急不緩地邁著大長腿跟在他身後。
塵纓無解,誰憐剎那芳華(一)
更新時間:2013-10-18 0:44:19 本章字數:3294
白狼趕緊亦步亦趨,隨在他們身後。
陌天行冷淡瞥它一眼,並不見多少怒意,卻也有強烈的威壓之氣,竟將白狼迫得透不過氣來,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景予簡短地說道:“菱角兒的座騎。”
陌天行收回眼神,白狼如蒙大赦,這才敢夾了尾巴顫巍巍地邁開步伐遠遠跟在後面;待魔帝進了屋,他便只敢趴在門檻外等著,再不敢如從前那般大咧咧自由出入於自家姑娘房間了。
景予是跟著進去的,大約三天後才和陌天行一起出來,然後隨他離去濉。
白狼已經三天沒見到自家主人,自是憂心,也便沒顧得上問景予去哪裡,料得左不過還住在玄冥宮內,跑不到別處去。
誰知後來便只看到陌天行過來陪伴探望,有時出神地望著昏睡的女子,一坐就是一整天。
白狼久不見景予,自然也會打聽殘。
他自認算得是個長袖善舞的,宮內侍僕被他纏上幾次,倒也漸漸有些熟識,不似最初冷若冰霜。
只是問到景予,眾人都搖頭一問三不知;有時跑宮外去找別的魔打聽,也是杳無消息。
前日他壯著膽子想蹭過去問陌天行時,陌天行明明正看著床頭,忽負手站起,冷冷地橫他一眼,說道:“你雖是狼身,可卻是人的魂魄;如今又能化為人形,明明就是個男人,沒事跑菱角兒房裡來做什麼?”
白狼真恨不得長出一百張嘴來,分辯他雖是男人,可他心裡只有他娘子,他和他家姑娘是比天空還要純潔的真摯友情……
可惜給陌天行那麼一橫眼,偏生一百張嘴都咬緊了再不敢吱聲。
便是吱了,陌天行聽見某隻動物敢和自己親生女兒說什麼友情,橫過來的只怕不是眼神,而是刀鋒了!
他明智地選擇了閉嘴,然後夾著尾巴退出房去。從此但凡魔帝在的時候,他都會乖乖退出房去,不到魔帝離去再不敢進來。
這也就是我剛剛醒來時,只見到魔帝,卻沒看到白狼的原因。
白狼向我哭訴道:“姑娘,魔帝真不道德!你看咱們患難與共生死不離三十年,他非把我尊嚴踩在腳底,不把我當人看!”
陌天行明明就是把他當人看了,才不讓他進臥室好不好?
不過他已然覺得尊嚴受損,我自然不能再在他受損的尊嚴上再踩一腳,遂道:“你指著魔帝把你當人看做甚?你忘了他不是人啦?”
白狼順著我這思路一想,立刻吃了仙靈丹般原地滿血復活了,“是呀,他是魔帝,不是東華帝君,甚至不是廣昊仙尊、皚東仙尊,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我和一個魔計較什麼呢?”
我倚在軟枕上,笑吟吟地看著他不說話。
他當然已經忘了,若按血統來論,我也是個魔。
我也想忘了我是個魔,可惜不斷有人提醒我,我是個魔。
我就是個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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