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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陌天行到底是魔帝,總有魔界瑣事需處理,便不得不時常和臣下部屬見面。

    葉素一終究發現了他的秘密。

    她聽到那些修為極高的魔界長老在問他的夫君:“主上何時迴轉玄冥城?”

    而她的夫君笑意清冷:“待她為我生出個半魔半仙的娃娃來,我便帶他們回去!我倒要看看,那時她還敢不敢再如此驕狂無理,對我魔族出言不遜……”

    長老問:“這……她是仙,未必肯隨主上回玄冥城吧?”

    她的夫婿便負著手懶洋洋地笑,“不回麼,也沒關係。橫豎……我也玩膩她了!”

    葉素一踉蹌而逃。

    不久,她掩去所有劍仙氣息,隱於臨江城的鬧市之中。

    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容色卻一天天枯萎。

    七個月後,她生下一個啼聲嘹亮的小小嬰孩,卻在一夜白頭,當天便蒼老而死……最後一日守在她身邊的某個人料理了她的喪事,抱走了那個嬰孩。  

    輪迴石只記載凡間之事,對於法力高強的仙者或魔者的記錄很是含糊,連葉素一、陌天行的模樣都模糊不清。

    但奇怪的是,葉素一隱居後,她的模樣卻一天天清晰起來。到最後白頭之時,更是連五官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雖然憔悴不堪,可景予已一眼看出,那是個容色絕美的女子,模樣竟和自己師妹有六七分相像,只是眉目間的傲氣和倔強,卻是被皚東仙尊捧在掌心長大的葉菱絕對沒有的。

    她的模樣越來越清晰,是不是證明,她的靈力已經越來越弱,才會生下孩子後油盡燈枯而死?

    而抱走嬰孩的那個人,影像始終模糊。

    魔帝和葉素一結作夫妻後便隱居山林,與她往昔好友的接觸應該不多,便是有輪迴石在手,也只能看到葉素一臨死前把孩子送走,卻再看不出她將孩子交給了誰,送到了哪裡。

    但景予已在崑崙山呆了兩百年,即便再模糊的身影,他也能一認眼出,那個抱走嬰孩的是皚東仙尊……

    皚東仙尊只有一個弟子。

    而魔帝陌天行趁著子夜崑崙山結界最薄弱時分出神識前來驗證,不但玉墜、玉玦合而為一,玉中所蘊血氣亦相融相交,應該和凡間滴血認親的原理相類,更確定原來持有玉墜的人才是真正的魔帝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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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予終於說完了,黑眼睛定定地看著我。

    清冷的容顏,只在微微挑起的眉梢流溢出一絲溫柔,頃刻柔軟了眉眼,令人不知不覺間沉酣迷醉,分明又是二百年來我熟悉的景予。

    無端端的歡喜忽然間便從心尖冒出,我很想大笑一場,但唇角一牽,居然是辨不出字眼的失聲悲泣。

    二百年,回首竟如一夢!

    終究是我,不知活在誰為我刻意編織的幻像里,連我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一直嘲笑旁人是魔,原來我才是。

    而且是魔帝報復玩弄女劍仙后留下的孽種,孽種!

    景予盯著我,始終牽住我的手捏得極緊,卻若無其事地向原微道:“原微師兄,你預備把我帶回崑崙?”

    原微默默看他,眼圈微微地紅,柔聲道:“我自然要帶你回去。或許……或許仙尊們有辦法救你。”

    景予笑了笑,“借蓮復生麼?”  

    原微噎住。

    景予又問:“菱角兒呢?”

    原微嘆道:“自然也該帶回去,交給仙尊們處置。”

    他微一遲疑,問道:“你覺得呢?”

    景予氣息愈發微弱,低嘆道:“我若求原微師兄放了她,師兄會答應嗎?”

    原微搖頭,“景予,魔就是魔,便是修多少年的仙,也改不了那骨子裡的魔性。菱角兒連你都下得了手,足以說明魔性漸顯,我們把她當師妹,她未必把我們當師兄。還是……還是把她送回崑崙妥當。”

    他說這話時,低嘆著又看我一眼,分明有不忍之色,卻又很快轉作憎惡。若我是魔帝後人,作為學了崑崙術法的女弟子,本就罪無可恕;景予再怎麼混淆視聽,一旦真相大白,依然是仙尊他們心裡的崑崙弟子。我傷景予前後發生過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經重傷景予,甚至害死景予……

    化魔池內魂飛魄散,勢必是我唯一的歸宿。

    連師父都救不了我。  

    細細回憶過往,從小時候不時的頭暈目眩,到小鳳雪和我一起練功後排出元魔之氣,再到師父帶我匆匆離開閬苑,再不肯帶我前去天界……我甚至疑心師父是不是早就知道真相。

    那麼,連師父都難辭其咎。

    把魔帝的後人帶到崑崙修仙,我實在猜不透師父想做什麼。

    但我這樣想著時,不由地打了個激靈:終於,連我自己也開始相信,我真的是魔帝後人了嗎?

    我就是我自己一直鄙夷著的魔嗎?活該被丟入化魔池的魔嗎?

    天還在下雨,淅瀝瀝的冷雨打在眼睛裡,扎刺般的疼,不由地陣陣地往上泛著水汽,怎麼也壓抑不住。

    我努力笑得唇角彎彎,“送我回崑崙麼?很好,我也正想回崑崙。紫堇花大約是再也看不到了,但也許還能再看一眼孤鶩峰的落日。”

    景予掌間忽然用力,似蘊著恨意般狠狠一捏,掌心竟被他指尖掐得疼痛。

    轉頭看他時,他的模樣卻越發灰頹,無力的模樣似隨時可能倒下,再也醒不過來。但他卻道:“原微師兄,景予還有一事相求。”  

    原微見他模樣,卻也著急,忙問:“你說。”

    【

    咫尺涼蟾亦未圓,奈何天(四)

    更新時間:2013-10-18 0:44:12 本章字數:3214

    景予道:“師兄,你也知曉此地數百不能轉世的怨魂是我心病,自得了輪迴石一直想過來處置此事,偏生這半年一直被拖在玄冥城……若是不解決此事,我便死去,也無法安心。”

    原微皺眉,一揚手又往他體內注入靈力,柔聲道:“師弟別擔心,既有輪迴石,送他們重入輪迴不難。”

    他說著,立到稍遠的空曠之處,寬大的素色袍袖揮過,浩渺清曠的純正仙家氣流無聲無息地鋪展開來,連雨絲都似已頓在了半空,再也落不下來。

    輪迴石被他持於手內,也無刻意運力,便已華彩煜煜,寶光騰起,竟如一輪小小月亮,鋪了一天一地的清輝。

    他的修為,的確比我或景予高出很多,甚至連一般的地仙也比不了。看他法訣運行速度,景予一個時辰才能完成的事,他也許一刻鐘便夠了灩。  

    但他似乎並不十分安心,不時往我這裡看一眼。

    景予淡淡一笑,說道:“師兄,你放心罷,她剛用了心魂之劍,又受你一擊,受傷不輕,再被我拘走三魄,如今重創在身,並不比我強多少。何況,她那劍已經足以要我的命了,犯不著再來補一劍吧?”

    原微眸光一暗,低聲道:“若是魔……或許真會有那樣的狠心罷?塌”

    他雖這樣說著,到底專心致志運起功來。

    村外的山谷或地底,漸漸傳來猛獸復甦般的吼叫聲,開始一聲兩聲,漸漸此起彼伏,慢慢匯集成團,化作妖異的咆哮,一團團如有實質,陣陣衝撞耳膜。

    本來灰白色的陰霾上空被原微仙家氣流影響,已是瞬息萬變,一時光色瀲灩,明亮璀璨,一時黑沉如井,森冷可怖,重重密雲聚而復散,開而複合,不見天日的怨魂似在哭泣,又似在高笑,被打散復又重聚的三魂七魄呼嘯鑽入輪迴石……

    兩百年憤郁孤獨的等待,終於換來了再世為人。

    由閔帝而起,由閔帝之子而結,不知他們還會不會再滿懷怨恨。  

    而我,我是恨的。

    我盯著景予,咬牙切齒地喚道:“景予師兄!”

    “嗯?”

    景予終於鬆開了我的手,卻伸臂,環住了我的腰。

    他低眉含笑,雖煞白著臉,居然已看不出多少死神已至的灰頹之氣。

    他的鼻息撲到耳際,有溫柔的暖意,“菱角兒,有話和我說?”

    其實我早已無話可說,其實我只想活活咬死他。

    可此時不用我咬,他也快死了。

    我慘澹地笑一笑,說道:“這樣的結局,便是你想要的?”

    景予搖頭,“不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一直和你在一起。”

    “呆子!”

    我忽然間再也忍耐不住,恨恨地尖叫出聲。

    眼睛裡熱騰騰迸出的,是淚。

    不錯,我終於確定,那不是雨水,那是淚,盈眶的熱淚。  

    一向以為青嵐和一夕蠢,總把希望寄予虛無縹緲的來世,原來景予更蠢。他不但把希望寄予來世,還自以為是地什麼都不跟我說。

    我又不會讀心術,怎會知道你在想什麼?再怎麼心心相印,也需你的心肯讓我貼近相印;再怎麼心有靈犀一點通,也需有人從旁點撥。

    費盡心機,其實不過想追尋一個真相。

    可一次又一次,你只把假象推到跟前,冷冷地告訴我,這就是真相!

    又或許,我錯了?

    我該繼續像追逐他的十天十夜那樣,義無反顧地一直追逐著他,即便被他射得體無完膚,即便他一再把我推開,也該奮不顧身地追下去?

    我該再勇敢些,再多相信他些,或許就能看清他推開我時眼底的悲傷和恐懼了……

    他從來便是個呆子,從來便是個木頭,我為什麼不能聰明些呢?

    我抱緊我始終喜歡著的那個呆子,只盼能將他生命飛快流逝多挽留片刻。

    可我這副早已如秋葉般飄搖的蓮身,甚至不能給他一點暖意;反而是他肌膚間的溫暖,一點點沁了過來。

    他擁著我,低聲道:“嗯,我是呆子,我是木頭,都是我不好。菱角兒,你別難過。”  

    我搖頭道:“我不難過,我踏實得很。我只是想哭,哭一會兒便好。”

    “……”

    景予好久才道:“傻子……”

    他緊擁著我,奪命劍傷被原微以仙力封住,墨黑的衣裳掩去了殷紅的鮮血,似乎還如從前那般胸膛堅實,臂膀有力,讓我很安心。

    安心得可以像這兩百年來無數次倦了累了,便伏在他身上哼著小曲兒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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