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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橋村,遠遠的就看見夏玉在門口張望,穿的仍是她出嫁時做的紅棉襖,她家的房子基本算在村頭,子晴見院門上貼著綠色的對聯,親家阿公去年還是沒熬過秋天就走了。難怪二姑爹過年沒上門。
大家進門說了聲:“恭賀拜年。”夏玉給每人一文錢當壓歲錢,桌子上擺好了茶碗,客人進門就沏茶,夏玉端出一笸籮的乾果茶點,大家坐著吃了些茶水,還沒等肚子消化呢,夏玉就收了茶碗,從蒸籠里端出十個小碟擺在桌子上。每個碟子都是些精緻的葷菜。有臘雞、臘鴨、臘豬舌,臘豬腰子、臘豬肉、臘牛肉、還有二碟滷菜,豬頭和豬尾,最後是一碟咸雞蛋和鹹鴨蛋,樣數很全,不過每碟的量都很小。
子晴估計她也是傾盡所有了。不管怎樣,至少比大姑家做的好多了,聽大娘和娘說話。十多年了,大姑家不花錢的飯還真就沒吃過。
因為沒有大人,也就沒有上酒。一人上了碗湯麵,還每人臥了個荷包蛋,三個毛一到桌子上,還是那副德行,把肉菜一個勁地往嘴裡塞。秋玉看得心疼,一個勁地說:“少吃點,少吃點,那是你們姨爹用來待客的,你們給吃光了,姨爹家再來客人拿什麼待客?”
姨爹在一旁憨厚地說:“吃吧,吃吧,做了就是吃的。”
“就是,人家姨爹都沒說什麼,又不是吃的你家的。”大毛很不滿地橫了他小姨一眼。
“跟你們出來真是丟人,八輩子沒見過吃的似的,我下次再也不帶你們出門了。”秋玉生氣地喊道。
下了桌子,夏玉說:“你們這會閒著,要不去村口的祠堂前面玩,那裡有好多人,有遊戲的,也有耍錢的。”
二毛一聽就要出去,秋玉攔不住,又不放心,也說過去看看熱鬧,大家都出來了。
子晴看橋村的祠堂比他們曾家的大多了,門是關著的,門前有一大塊的空地,儼然一個小型的廣場,三個一堆,五個一夥的,有下棋的,有耍錢的,有做針線的,有聊天的,還有端碗吃飯的,有看熱鬧的,有叫好的,比子晴他們東塘村集中多了,夏玉說是因為橋村就一個姓,不像東塘有五六家姓氏,人心肯定就散。
二毛搶了三毛和桂英的那個銅板,跑去看耍錢的了,子晴見村人打量著他們,小聲地問是誰家親戚,而且子福子祿還是戴著方巾,穿著長袍的,一眼就能看出是讀書人,三兄妹的新衣服也很打眼,子晴一套嬌嫩的桃紅印花棉襖棉裙,梳了兩個包包頭,子福、子祿是一身紫紅色的棉袍,夏玉出來看到村民羨慕的眼光,很是有一絲得意。
晚飯還是比較豐盛,用的都是大盤子,八樣菜,吃過晚飯不久,周天清在廳堂用一棵老樹根燒了一堆火,他大弟點亮了三花燈,問有人玩骨牌嗎?
秋玉趕緊說:“都是小孩子,不用了。”子晴倒是有些好奇,想見識一下,可惜不能說出口。
圍著火堆大家坐著聊天,夏玉在一旁坐了一壺開水,周天清給每人泡了一杯茶,端出了乾果點心,並在火堆里埋了幾個洋薯,大家說說笑笑的,喝著茶,吃著烤洋薯。
夏玉和秋玉說著家務,告訴秋玉今天的腊味都是她自己醃的,雞鴨都是自己養的,還養了一頭豬,又說著今年的收成,水稻減產的厲害,還不足往常的三成,虧得種了不少洋薯,花生等物,日子也就將就著。
子晴聽了有些心酸,二姑小姑素日在家,阿婆可是連一根手指頭也不捨得讓她們動的,如今柴米油鹽醬醋茶,哪一樣不是需要自己操心動手的。由此想到自己的娘,小時候在外婆身邊想必也如此吧,外公在世時家裡條件還不錯,嫁過來之後,不光要做一大堆的家務,還吃不飽穿不好的。
子晴就聽小姑抱怨過,她娘剛嫁過來時還嫌棄阿婆家的飯食粗糙,難以下咽,因此也就不受阿婆的待見,嫌她嬌氣。後來還是時間長了磨合成這樣。
子晴這一刻想,自己一定要掙下一份家業,將來的生活才有保障,不然,像她們這樣委屈地過日子,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甘心的。
正想著,也不知是幾時了,姑爹又起來張羅宵夜,宵夜是一人一碗酒釀小湯圓。子晴數了數,進門到現在吃了五頓了,怪不得說此村的風俗好客,客情重。
晚上睡覺自然是男女分睡,早上起來子福穿好衣服,發現自己口袋裡的六個銅板不見了,他問子祿:“小二,看看你的銅板還在嗎?”子祿一看也沒有了,子福一生氣,就去翻二毛的口袋,二毛理直氣壯地嚷道:“憑什麼翻我的,我就不能有錢?你這不是欺負人嗎?”
三毛還是年齡小些,問道:“二哥,你哪來的錢?你昨天搶了我和姐姐的,你有錢還搶我們的,外婆給的兩個銅板你也搶去了。”
子晴一聽,敢情這也區別對待啊,自己一家人都是給一個銅板的,忙嚷嚷:“阿婆才給我們一文錢,你們怎麼有兩文呢?阿婆還是喜歡你們多一些。”子晴可不怕亂。
秋玉見大家鬧起來了,嫌煩,罵了二毛幾句,又罵三毛,三毛莫名其妙回道:“罵我幹什麼呢?又不是我偷的?”
夏玉聽見動靜,進來問子福丟了多少文,要補給子福,子福趕緊說:“二姑,不用了,我不是為這幾文錢,是擔心二毛不學好。”
此事最後不了了之,下午回到家裡,子福很生氣地對曾瑞祥和沈氏說了此事,兩人都沒有吱聲,曾瑞祥是不知說什麼好,沈氏是看曾瑞祥在沒好意思說難聽的話。
次日請春玉他們一家過來吃飯,子福把各屋值錢的小物件都收起來放到書房,把書房鎖上了,要不是怕阿公阿婆難堪,子福都想把東西兩屋都鎖起來。多年以後,子晴一家還一直保持這個習慣。
第七十六章,艾糙米粑
元宵節剛過,子晴就讓子福、子祿幫忙,把院子裡的大樹苗移到後山了,好在樹坑是早就挖好的,三個人做起來倒也不費事。各種樹苗加一起,也差不多百來棵了,加上子晴沒事就去墟市轉悠,偶爾也能碰到賣樹苗的,雖然不多,子晴一般都買下來,積在一起,也有個好幾十棵了。
因為有三十多隻羊,子晴怕羊把樹苗給啃了,找些裝木炭的簍子給圈上,忙完這個,又是育西瓜苗,今年新院那邊還有十畝的沙地改造好了,柵欄也做好了,也要種西瓜,因而瓜秧需要的比往年多多了,子晴很是忙碌了幾天。
因為沈氏又有了身孕,曾瑞祥臨走前把何氏接過來了。何氏說沈氏以前生孩子虧著身體了,趁這次機會好好補補。院子裡的體力活,基本都是找人做的,不是曾瑞玉就是沈家他們,這次十五畝地的瓜秧移栽都是沈家他們完成的,當然,多餘的瓜苗,子晴都讓他們帶走了。
這日,何氏讓子晴去村外的山坡上找些新鮮的艾糙,說是要做些艾糙米粑。子晴上輩子的老家一到春天,也會做那種墨綠的艾糙米粑吃,子晴很喜歡吃,有一種艾糙的清香,到這以後,還沒吃過呢。子晴拎著籃子出門,看到有三三兩兩的村人在山坡上掐艾糙,子晴也學著掐了一籃子嫩尖回家,到家看見何氏把糯米泡上。
家裡沒有男子,沈氏叫了子晴去請曾瑞玉打碓。子晴沒明白什麼意思,也不敢瞎問。何氏端著泡好的糯米,子晴拿著篩子,笸籮跟著曾瑞玉到了村頭的一個屋子,裡面有三個石臼,需要有人專門踩那個木頭碓的尾端,腳一鬆開,木碓就正好砸進臼里,原來打碓就是這個意思。
有二家正在舂米,石臼旁蹲著的婦女,正麻利地從石臼里舀出碎米來過篩,再把篩里的碎米倒回去接著捶,子晴看著心驚肉跳的,擔心這力道要控制不好,把手砸了可怎辦?
“外婆,你行嗎?仔細別傷了手。”
曾瑞玉和何氏一聽都笑了,何氏憐愛地摸摸子晴的頭。
在三堂叔的幫助下,花了半個多時辰,何氏端著舂好的糯米粉回到家,沈氏已經把艾糙煮過了,只剩下墨綠色的汁液,何氏就用這汁液倒入糯米粉里,開始揉搓,子晴和子壽還有子喜在一旁巴巴地看著。
原來每年的二月十九是觀音菩薩的生日,有條件的這日要供奉艾糙米粑給觀音菩薩享用。
“那舊年我們怎麼沒做?”子晴問。
“舊年那兩日不是颳大風,把你大娘刮飛了嗎?哪裡還能出去找艾糙?前年剛搬來,家裡什麼也沒有,也沒顧上這個。”沈氏邊說邊揉搓。
“娘,看起來像牛屎,這能吃嗎?”子壽問道。
“牛屎,不吃,小四不吃牛屎。”子喜在一旁也說道。
沈氏、何氏和子晴哈哈大笑了,沈氏就手拍了子壽的後背一下,說道:“這孩子,兩年沒吃不記得了,你三歲那年,娘給你拿一個,你非說是牛屎做的,死活不吃,後來見大家都吃了,你又饞了,娘給你拿了一個,咬了一口,說好吃,再要你阿婆就不給了,一共也沒做幾個,她給你大姑家送去了。”說到後來沈氏還嘆了口氣。
“還想那些個幹什麼?現如今的日子多好過了,咱呀,可勁地吃,是不是呀,小三?”何氏勸道。
子晴不明白的是為什麼非要用艾糙,沈氏也說不上來,只說是祖祖輩輩這麼沿襲下來的,不光有這個,還有一種齋餅,就是普通大米粉做的,專門有一個木製的模子,揉好了一塊圓餅,再往模子上一扣,揭下來就有圖像,好像是小童獻桃吧,有些模糊,子晴也看不清。
等做好了這些,沈氏就在廳堂的長桌上點上三根香,對著觀音菩薩的佛像磕了三個頭,恭恭敬敬地奉上一碟艾糙米粑,一碟齋餅。子晴拿了一個綠綠的艾糙米粑,仿佛還能聞到艾糙的清香,自己在前世吃的還香,裡面有豆粉,紅糖,子晴一口氣吃了三個,還想吃,何氏說糯米做的吃多了漲肚,子晴揉揉肚子才作罷。回頭一看子喜,弄得滿臉都是豆粉和糖漬,子壽也好不了多少。
正在這時,子祿放學回家了,子晴拉著他說道:“二哥,快來看呀,咱家養了兩隻小饞貓。”
子祿一看也笑道:“哪來的小饞貓,咱家可沒有魚養。”
“姐姐壞,二哥壞,不喜歡姐姐。”子喜濕漉墉的眼睛看著子晴控訴,子晴笑過後忙找了條濕手巾幫他們收拾乾淨了。
過完觀音菩薩的生日沒幾天,子晴家裡就好事連連了,起先是中人所託周掌柜帶信說有一家鋪子要轉賣,沈氏想帶子晴去看看,何氏不放心,沈氏畢竟沒經歷過這些。於是一家人雇了輛驢車到城裡,接了中人一同看房子,這鋪子的位置還真不錯,在商鋪最多最繁華的前水街,原主因為打算搬離此地,所以要出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