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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室內外的溫度差最大程度上體現了建築場所的檔次高低。
邵湘宇理了理領口,回想起剛才地鐵上的年輕人,自嘲地搖了搖頭。
S城人那麼多,方向感差的人大有所在,十個裡面估計就有一個分不清左右;世界那麼大,當年的轉學生也沒可能一直守在這個虛空浮華的城市,還如此巧合的讓回國第一天的自己遇上。
所以,他很快否認了自己無來由的猜測。
由於來得早,邵湘宇不到一小時就辦理好了外匯轉帳等相關手續。
他換了些現錢,在有儲蓄及職業保證的情況下,又領了一張高額透支的國內信用卡。
中午,邵湘宇隨性拐進附近一家歐式餐館。
餐館有意營造曖昧氛圍,即使外頭艷陽高照,裡面卻燭光裊裊,一片幽暗。
在內坐的大都是外國人,也多是情侶,連服務生都說一口非常流利的英語,這讓邵湘宇有一種仍身在國外的錯覺。
他坐上一把靠窗的高腳椅,點了一杯薄荷味雞尾酒。
明明不是晚上,他也不需要扮演情場失意外出尋求艷遇的貴公子模樣,喝雞尾酒什麼的,真是一點情調都沒有。
邵湘宇嘆了口氣,他清楚地知道為什麼自己會不經思索地做出這一系列舉動。
十八歲高中畢業赴美名校,為了追尋上層社會的禮節和優雅,頻繁跟身邊的同學出入社交場所。那些人要不是非富即貴,就是太子千金。
年少的虛榮蒙蔽了他的雙眼,有一年邵湘宇甚至愛上了這種紙醉金迷的生活。身上必穿價格上萬的套裝,酒場必點烈性的伏特加或白蘭地,能在女士靠近的第一時間聞識出她們頸上的香水牌子,並且優雅地給予讚揚:“XX香水讓你聞起來相當迷人,我能替您點一杯貝利酒麼?”
……
虛幻的榮耀所帶來的劣質光環以及幸福的假象,曾經的邵湘宇覺得一輩子過上這種日子便是人生的成功。
如果你有兩三年強迫自己程式化地展示這些所謂的“高貴”與“地位”,那麼做到邵湘宇這樣的程度只是水到渠成。
直到走上社會,經歷工作,遇到人外之人,看到天外之天,邵湘宇才恍然驚覺,曾經浮淺的自己有多深刻地誤讀了成功的含義。
而現在,身處自己成長的家鄉,大下午的坐在異域風格餐館裡喝雞尾酒,算什麼?
邵湘宇會毫不留情地為自己的行為做總結:無可救藥的習慣性裝逼。
說實話,虛榮心普遍存在於所有國人,那是一種為了吸引他人注意力而表現出來的過分自尊心,或深或淺,在所難免。
也許正因為虛榮,邵湘宇每每想到小學同學,夏瞳、張躍川、趙旭灃等人的名字總會第一時間在他腦海中浮現。那是曾經班上的文娛委員,班長以及地鐵上宣稱自己是“金輪法王”的活躍分子。
這時,邵湘宇又在意起那個小小轉學生來。
為什麼記不得他?貌似不是因為他生來就毫無存在感,而是因為,他從來沒在公眾場合之下刻意表現過自己。
那個瘦瘦的安靜男孩不高,一張巴掌大的小臉藏在長長的劉海下,邵湘宇甚至記不得他的模樣。
當年男生理刺蝟頭是帥的象徵,所以全校百分之七八十的男生都是同一個髮型,清一色的小刺蝟。
而餘下的,自然是落伍的、不出眾的、可忽略的。
小學班裡排位置是按照學號來的,轉學生頂替了一個留級生的學號,隔著走道坐在邵湘宇的左上角。他穿著一套不合身的校服,襯衫和外套都過大,褲腳還得卷幾個道,不過還算乾淨。
寬大的衣服並不會體現他高大,反而把他襯得更加瘦弱了,細胳膊細腿的風吹即倒。
他最喜歡科學課,精神滿滿脊背挺直,而到了語文課就耷拉著腦袋,脖子一搖一搖的打瞌睡。英語課他經常開小差,最常乾的就是撕小紙條,耐心好到能把紙片撕成粉末狀堆成一個小米堆。
一次上課英語老師穿了短裙,從他身邊經過時裙擺帶起了微風讓紙沫子瞬間飛舞起來,在他的書桌上下了一場小小的雪,他兩隻手臂慌張地圍在桌邊,生怕紙沫飛跑……
回憶半晌,邵湘宇驚愕地發覺,除了對方的長相和名字,那些原以為模糊的細節竟然如此清晰生動!
不止如此,他甚至覺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如同春日的吉他曲,清脆而溫暖。像在地鐵上回憶兒時的秋遊一樣,就連靈魂,都忍不住要飛出身體,飄到遠方去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