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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身材精壯,梳洗得極其乾淨利落的男子。一頭短髮,火紅的赤色立領軍裝,腳踏皮靴,身著淺黃色長褲,背著一個巨大的背包,站立如松,看起來精氣神上佳。
只是,這人卻是半邊身子掩在牆角里,愣愣地盯著巷子內,一步也不敢踏入。直到這漢子看到那女子大步奔來,臉上緊繃得毫無顏色的表情這才一下子釋然化開,咧嘴大笑,初春化凍。
「兩年了,兩年啊。你個死傢伙,就這麼一聲不吭去當了大頭兵。你不知道這家裡怎生個境況,孩子都能下地了。你……你這當家的卻跑了出去。許是天打雷劈下的孽,怎麼讓我嫁了你這……死男人。當家的……啊……回來了就說一句話啊!」婦人死死抱住男子,卻忽然摸到了什麼,一把將男子從牆角里扯出來,看著左邊那空落落的袖子,一張皺紋漸多的臉上,淚珠自如雨一下嘩啦啦地落了下來:「當家的……」
「孩他娘……可別哭呀,我……我這不是活著回來了嗎?啊,活著回來了,比什麼都強啊。」男子走了出來,用僅剩下的右手撫摸著王氏。男子姓趙,名應先。
趙應先人如其名,逢敵當先,於是在皇家近衛軍團渾河一戰中右臂中箭,左臂被建奴狼牙棒擊中,身前身後創傷不下六處。托福皇家近衛軍團細心培養的數百軍醫護人員的悉心照料,右臂因為內襯絲綢而箭傷不重,前胸後背拜託甲冑齊全,均是輕傷。只是左臂被狼牙棒打傷,又碰上刀劍創傷不少,救治雖然及時卻還是遇到控制不住的感染,為了留下一條性命截肢。
王氏聽著,淚珠子更加止不住了,但不住地點頭,道:「是啊。當了兵,進了沙場,能活著回來就好了。是奴家奢望了……當家的,咱們回去吧……」
「等等……」趙應先喊住了他越過王氏的身影,看到寶府巷裡左鄰右舍都站了出來。
「當家的……在這愣著做什麼,快些回去。」王氏站在趙應先的左邊,將那空落落的袖子遮住。
楊老爹與洪秀才緩步上前,打著招呼:「趙娃子,從軍回來啦?」
洪秀才卻是饒有興致,看著道:「聽聞你們京營出了城,半數都是潰師回來的。真如此?」
說著,洪秀才目光若有若無地看向趙應先的左臂。
趙應先臉上微微有些僵硬,還未開口,忽然聽後邊一前一後兩聲急促的聲音響了起來。
「趙官人,慢些走啊!」
「容小弟我跟上啊……」
「且慢些……」
……
趙應先轉過身,露出了空空蕩蕩的袖子,看向身後兩人,笑著招手。
楊老爹卻是看著趙應先的袖子,一口一口抽著旱菸,吧嗒吧嗒著,不說話了。趙應先的老爹與他有過命的交錢,臨終了交代要照顧人家孩子。可眼下一看,趙應先卻殘廢了。眼下京師地面不平靜,全手全腳孔武有力的都尋不到一個好活兒做,別說一個殘廢了。他不過一個甲長,又如何能兌現當初的諾言?
至於那洪秀才,卻是冷哼一聲,露出了嘲弄的笑容,低聲道:「都道是官兵不耐戰,一觸即潰。只是這一身殘廢,也不知道是去哪處搶掠良善被傷的。」
王氏耳朵尖,秀目一瞪,卻被趙應先扯了過去。
這時,一陣敲敲打打的聲音響起,嗩吶響起,鼓聲震撼。
隨後,楊老爹與洪秀才齊齊震驚。
「快看,那可是宛平縣令吳縣尊?」洪秀才如何記不得這個一縣父母官。
楊老爹卻更是認出了一矮一瘦,伴隨吳縣尊左右的兩人,正是本地的保長王丁,坊正韋傑許。
「趙官人!可讓我等好追啊!」韋傑許感嘆著,喘著粗氣。
趙應先躬身,道:「讓兩位大哥見笑了,委實思鄉情切。」
韋傑許與王丁看著趙應先與王氏一左一右,都是理解地大笑了起來。
笑歸笑,王丁反應很快,側身一讓,指示身後:「縣尊今日也來了呢!不可讓貴客久候啊!」
「哪裡哪裡,本縣一地父母官,見了本地英豪,哪裡能算得上是客人呢?」吳縣令一邊笑,一遍走了過來。
此人年歲三十上下,保養得體,舉動親切,讓人只覺如沐春風。
「本地英豪?」楊老爹心中驚喜。
那洪秀才卻是一身凌亂,危害地方的京營士兵怎麼成了英雄了?
「身為近衛軍團將士,此為我軍將士應盡義務,不敢居功。」趙應先應對得體,話語平和,但語調卻是止不住的激動。
「哈哈哈,英雄過謙了。為我京師英豪,率部大戰建奴渾河,如衛青霍去病一般直搗黃龍,此等大功,難道還當不得一個英豪不成?來人!去將我縣表彰拿出來!」吳縣令高聲宣唱。
這時,那韋傑許坊正不知何時已然托著一處紅木盤子,上面絲綢遮蓋。
趙應先看到這裡,已然是激動得渾身顫抖,張著口,嘴巴里不由自主地說著:軍人應該所為,眼睛卻生根了一樣,死死落在那木盤子上。
那不僅是軍人們應有的榮譽,更是千古以來,好男不當兵的扭轉,是錦衣回鄉的驕傲。
吳縣令扯開上面絲綢,赫然露出一枚精雕細琢的銀質獎章,他笑著看向趙應先,笑容溫和地道:「趙官人且拿著。這不僅是我宛平縣衙對於大戰渾河邊上,揚我漢家聲威的恭賀與敬仰,更是聖上親口說了,命令各地縣衙善待退伍將士的聖旨。就是這獎章,亦是樞密院親自派員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