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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正說,反說,側面說,這個起拍價,完全都算得上是公允了。
只是……
拍賣場內,卻忽而起了一個怪異的聲音,冷笑一聲,道:「這麼廉的地,還真是怕賣不出去啊。」
眾人側目一看,有些交遊廣闊的就認出了這是來自福建的一名海商,名作衛蒼。
衛蒼一副鷹鉤鼻,臉上少肉,看起來有些刻薄,膚色發黑,身上帶著淡淡的海腥味,迥異於在場的許多商人。
在內地討生活的商人慣常是面上含笑,一副和氣生財的模樣。
但衛蒼那眼神對視過去,仿佛碰上了一柄短匕一樣。眾人感受著衛蒼身上的氣質,竟是覺得像一個悍匪多過於一個富商。
大家心中雖然這麼想,卻是沒有一個人敢這麼說。新皇登基以後,海禁重開,海上貿易更加繁榮。國內但凡算那麼一號人物的大商家基本都伸了一腳進去。
而這一位衛蒼,便是與這頗為有厲害關係。
因為,衛蒼來自福建,也就是泉州府。
這年頭生意做大了,沒有哪個身上不是沒有背景的。大部分人都是尋一個朝廷官員,但顯然也有一部分不一樣。比如這個衛蒼就是後者。
因為,衛蒼其實也只是一個代理人罷了。他的背後,就是在南洋之上赫赫有名的鄭芝龍。鄭芝龍雖然身上也有一個水師將領的名頭,但懂行的人都知道這些人在海上儼然一方霸主,實際上獨立於朝廷。
「這位兄台,看來是不看好這遼東的地?」那七爺聞言,轉過身去,他恰好就在衛蒼的隔壁卡位之上。
場內微微陷入了一陣寂靜。
台上,不少恆信拍賣行的人都看著田英琦。大家都看出來了,這衛蒼是來砸場子的呢。
但田英琦卻只是淺淺一笑,竟然任由場下議論發酵。
大家一聽七爺問話,紛紛都安靜下來,方便聽兩人議論。
「如何能看好?大傢伙都是生意做老了的人,也不是手頭就剩下那麼幾個銅子窮瘋了的,腦子麼,自然得清醒一些。我衛蒼幾十年東奔西走,從來就只看到過好貨人人爭搶,就沒見過這等便宜有好貨的事兒。真碰上一個敢打著物美價廉牌子的,不是那東家沒帶腦子,就是帶了黑心窩子,等著咱們跳坑了去啊!」衛蒼悠悠的說著,
「話糙理不糙……」七爺心中默默給了一個評價,也是思索了起來。
的確,這世上很少有那麼多便宜可以占。如果真覺得便宜好占,往往就是藏著各種各樣的陷阱。
別說什麼這年頭民風淳樸,見錢眼開,起歪心思才是正常人的想法。畢竟,這個年代大多數人實在是太窮了。
轉念一想,大家似乎也都重新開始考慮起了這遼東的土地。
另一邊,那個胖大富商微微有些不服,道:「就這麼點車軲轆話,誰不會說?衛蒼,別人怕你,我宋二可不怕你。」
「二哥漕幫里打下的威名護身,當然是不怕我。不過嘛,二哥你這會能在這恆信拍賣行,用的可不是公家的錢,是自個兒的銀子吧?既然是自個兒的,那就多聽我一句勸。」衛蒼語調怪異的道:「可別到時候吃了虧,才想起來,還有這一個路數呢。」
「哼,你要真好心實意,倒不如直接說點真章的。」自稱宋二的痴肥胖大富商冷哼一聲,話語倒是緩和了積分。
「田掌柜會前說得千般好,萬般順。發的宣傳紙上也是心思費勁,左夸右贊,看得人血脈賁張……哼,但哪怕那遼東的地真有千好萬好,但給我衛蒼一句話,這遼東再好,那也只是朝廷一紙還遼令下才有意義的虛物。」衛蒼頓了頓,嘿笑了一聲。
宋二與七爺聞言,都是眼皮子一跳,嘴角一抽,紛紛覺得這衛蒼說話還真是陰陽怪氣。好好的一件事,還扯什麼血脈賁張,難道他們是在逛青樓?
衛蒼的不靠譜很快就打住了,只聽他忽而低聲道:「諸位不如想想,朝廷這些年吹噓過的話還少了不成?到時候戰事不順,保住遼西都是焦頭難額……當然,未來的事情都說不準。可……我就說一個準的。遼東雖是丟失的國土呢。就算大多數的遼東百姓在韃子的屠刀之下已經死光,可無可否認的是,的確還有不少遼東遺民在。眼下官軍舉兵收復,卻忽然將遼東的地賣了。大家說,這要這些遼東遺民怎麼說?那些道學先生要如何看?」
眾人對視一眼,紛紛想起了這個茬來。
七爺聽了,也是不由感覺心下一冷:「的確是這麼個意思,就換句話吧,咱的貨被山賊強了,官軍衝過去把山賊殺了,反倒是把貨據為己有,這算哪門子道理?黑吃黑?」
「所以吶,這地買了,不說上頭萬一還有人怎麼辦。就是那些苦主拿著底氣要來鬧,諸位覺得,這麻煩是那麼簡單能消的嗎?就算朝廷挺著,可大傢伙千里迢迢去了遼東,那就是獨在異鄉為異客。主客移位,又揣著一身的銀子,在遼東那戰後目無王法的地方,碰上那些沒殺絕的韃子,被奪了地的漢人……哼哼……」衛蒼輕哼一聲,忽然覺得自己正大光明了起來。
不管怎麼說,朝廷這麼做的確是不那麼妥帖的。
屋內微微一陣寂靜。
大傢伙聽了衛蒼的話,紛紛都陷入了沉思。
原本的熱情紛紛就此退卻。
的確,遼東的地要買,還是有很多說頭的。